梦远书城 > 梅里美 > 炼狱里的灵魂 | 上页 下页
二十三


  唐璜穿起了见习修士的制服,表明他的转变是诚心诚意的。他对任何苦行,任何悔罪的处罚,都认为太轻;修道院的院长经常不得不命令他减轻对肉体的折磨。他告诉他无限制地折磨肉体要缩短他的生命,而事实上长期忍受轻度的苦行,比消灭生命一次结束全部悔罪的处罚,需要有更大的勇气。见习修士的期限届满以后,唐璜发了终身修行的誓言,取名为安布罗西奥修士,继续用他严峻的生活习惯和强烈的信心来感化整个修道院。他穿一件褐色粗呢袍子,底下贴身穿一件马鬃毛制的苦行服;一个狭窄的箱子,比他的身体还短一点,就是他的床。他吃的全部食物,就是在水里煮熟的蔬菜,只有在节日,由修道院院长特别下命令,他才同意吃面包,他夜里大多数时间醒着不眠,或者用来祈祷,两臂伸直成十字形;总之,他现在成为这个虔诚的集体的样板,就像在过去他是他同年龄的浪子们的典型一样。塞维利亚发生了传染病,这给他提供了一个机会,使他能够把他的转变给他带来的新道德付诸实践。病人被收容在他创办的医院里;他照顾穷人,整天在他们的床边,劝告、鼓励、安慰他们。传染病十分危险,连死人都没有人愿意去埋葬,即使花钱雇人也雇不着。唐璜自告奋勇担任这项工作;他走进被人家抛弃的住宅,埋葬已经开始腐烂的尸首,这些尸首往往放在那里已经好几天。到处人们都祝福他;由于在这场可怕的流行病中,他从来不生病,有些轻信的人就说,天主又为他创造了一个新的奇迹。

  唐璜,或者安布罗西奥修士,就这样在修道院里住了几年,他的生活只是一连串从不间断的敬神和苦行。过去的生活经常存在于他的记忆中,可是他的悔恨已经由于他的转变使良心得到安定而有所减轻。

  有一天,中午过后,正是炎热炙人的时候,修道院的所有修士都遵照习惯在午睡休息,只有安布罗西奥修士一个人在花园里劳动;他光着脑袋,顶着太阳,这是他给自己制定的悔罪处罚之一。他弯着腰,拿着锄头,突然看见一个人的影子停在他的身边。他以为是一个修士下楼来到花园,就一面继续劳动一面念了一段《圣母经》来向他致敬。可是那人并没有回答。他对这个动也不动的人影觉得惊奇,就抬起眼睛,看见他面前站着一个高大的年轻人,披着一件拖地的斗篷,半边脸被一顶帽子遮住,帽子上饰着一根半黑半白的羽毛。这个汉子默默无言地注视着他,脸上的表情混合着恶意的快活和极端的轻蔑。他们两人互相凝视了几分钟。最后,那个陌生人走上前一步,抬起帽子露出脸来,对唐璜说:

  “您认得我吗?”

  唐璜更加仔细地打量他,可是不认识他。

  “您还记得贝尔根——奥普——祖姆之围吗?”陌生人问,“您忘记了一个绰号‘谦逊人’的兵士吗?……”

  唐璜打了一个寒噤。陌生人冷酷地继续说:

  “一个绰号‘谦逊人’的兵士、他一枪打死了您的可敬的朋友唐加西亚,而其实枪口是瞄准您的,您忘记了吗?……‘谦逊人’就是我!我还有一个名字,唐璜,我叫做唐佩德罗·德·奥赫达;我是唐阿隆索·德·奥赫达的儿子,他被您杀死了;——我是唐娜福丝塔·德·奥赫达的兄弟,她也被您杀死了;——我是唐娜特雷莎·德·奥赫达的兄弟,她也被您杀死了。”

  “大哥,”唐璜跪在他的面前说,“我是一个满身罪孽的下贱人。为了赎我的罪我才穿上了这套制服,抛绝尘世,如果有什么法子使我获得您的宽恕,请您告诉我吧。只要您不诅咒我,任何残酷的处罚都不能使我害怕。”

  唐佩德罗苦笑起来。

  “丢下您的虚伪吧,德·马拉尼亚老爷;我绝不饶恕。至于我的诅咒,那是您自己招来的。可是我没有耐心等待这些诅咒产生效果。我带来了一些比诅咒更容易见效的东西。”

  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他扔掉斗篷,露出他拿着两柄决斗用的长剑。他从剑鞘里拔出两柄剑身,插到地上。

  “挑选吧,唐璜,”他说,“人家说您是一个伟大的剑客,我也自命击剑的本领高强。看看您有多大本事吧。”

  唐璜划了一个十字,说:

  “大哥,您忘记我发过的誓言了。我再也不是您认识的唐璜了,我是安布罗西奥修士。”

  “好吧!安布罗西奥修士,您是我的仇人,不管您叫什么名字,我总恨您,我要在您身上报仇。”

  唐璜又在他面前跪下来。

  “如果您要的是我的生命,大哥,您就拿去吧。您爱怎样惩罚我就怎样惩罚我吧。”

  “虚伪的懦夫!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吗?如果我想把你当作一条疯狗那样杀死,我还费心把这些武器带来干什么?快点,选择你要哪一柄,保卫你自己的性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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