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梅里美 > 嘉尔曼 | 上页 下页


  她穿着一条红裙子,很短,露出她的白丝袜,袜子上的破洞不止一个呢,脚上穿着一双小巧玲珑的摩洛哥红皮鞋,系着火红的鞋带。她故意撩开披肩,裸露出两片肩膀和衬衫上的金合欢花,还有一朵花衔在口角,只见她扭动着腰肢向前走着,活像一匹科尔多瓦小母马。在我们老家,这样打扮的女人非气得大家划十字不可。然而,在塞维利亚,每个人对她的姿色都要恭维一番;她有话必答,挤眉弄眼,握拳叉腰,厚颜无耻好像她是地地道道的波希米亚女郎。开始,我并不喜欢她,我又埋头干活;可是,女人就像猫一样,叫她们吧,她们不来,不叫她们吧,她们偏偏来,她在我面前停下,竟然对我说话了:“伙计,”她用安达卢西亚的口气跟我说,“把你的链条送给我吧,我好挂保险箱钥匙,好吗?”

  “我是用来拴我的通针的。”

  “你的通针!”她嚷起来,哈哈大笑。“啊,先生原来做花边呀,难怪需要用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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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尔曼利用两种针名音形近似构成谐音逗人玩笑。

  所有在场的人都大笑起来,可我却感到脸红,找不出一句话来回答她。

  “行吧,我的心肝,”她又说,“替我挑七尺黑花边做头巾,我心爱的制针郎。”

  她取下嘴角衔的那朵金合欢,用拇指一弹,正中我的眉心。先生,这种效果,简直像被子弹打中一样……我无地自容,呆若木鸡。她走进了工厂,我才看见那朵金合欢掉在地上,在我的双脚中间;我不知怎么心血来潮,竟然偷偷地将花拣起来,没有被伙伴们发现,便当做宝贝一样藏到上衣里面。第一次干蠢事呀。

  过了两三个小时,我还想着这件事,突然一个看门人气喘吁吁跑来警卫室,大惊失色。他告诉我们说,在卷烟大厅里,有一个女工被人杀了,要派一个警卫进去。中士叫我带两个人去看看。我带着人上了楼。可想而知,先生,刚进大厅,我先看到三百个穿衬衣或类似衬衣的女工,大叫大嚷,指手画脚,闹得沸反盈天,就是天上打雷恐怕也听不见。一边,一个女工四肢朝天躺着,浑身是血,脸上刚被人划了两刀,伤口成“X”形。几个好心女工正忙着抢救,在受伤者的对面,我看见嘉尔曼被五六个姐妹揪着。只听见受伤女工叫喊着:“忏悔!忏悔!我死啦!”嘉尔曼一声不吭,咬紧牙关,像四脚蛇一样骨碌骨碌转动着眼睛。“怎么回事?”我问。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清事件的来龙去脉,因为女工们七嘴八舌同时对我讲话。事情大概是这样的:受伤女工夸口说,她口袋里有钱,足够到特里亚纳集市买一头毛驴。“嘿,”饶舌的嘉尔曼说,“你有一把扫帚还不够吗?”对方受到讽刺挖苦,很可能感到一针见血,便反唇相讥说,她与扫帚无缘,因为她没有福气做波希米亚女人,也没有荣幸当撒旦的门徒,倒是嘉尔曼小姐很快就要同她的毛驴会面,因为市长先生要带她出去游街,后面跟着两个听差为她赶苍蝇。“那好吧!看我的,”嘉尔曼说,“我先在你脸上挖几道水槽让苍蝇喝水,我还要把你的脸漆成船哩。”说着,就劈里啪啦干起来了,用切雪茄的刀子在对方脸上划几个圣安德烈的十字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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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洲神话传说巫婆可以骑扫帚夜间飞行。
  古西班牙,人们用骑驴游街的办法来羞辱巫婆和淫荡女人,后面跟着两个卫兵,不断用鞭子抽打,动作犹如“赶苍蝇”。
  苍蝇喝水槽,暗示长而且宽的伤口。
  古西班牙三桅船船体通常漆成红白相间方格图案,此处暗示血染成的花脸。
  圣安德烈,耶稣门徒,在土耳其传教时,被当地人钉在十字架上,因为十字架的横木是倾斜的,故构成“X”形。

  案情一清二楚;我抓住嘉尔曼的胳膊,很有礼貌地对她说:“姐妹,你得跟我走一趟。”她瞟了我一眼,仿佛认出了我;但她无可奈何地说:“走就走。我的头巾哪里去了?”她用围巾蒙住头,只露出一只大眼睛,跟在我的两个警卫人员后面,温驯得像一只绵羊。来到警卫室,中士说情节严重,应当把她送进监狱。到头来还得由我负责押送。我要她走在两个龙骑兵中间,我走在后面,凡是遇到类似情况,班长总是应该殿后。我们上路进城。开始,波希米亚女郎保持沉默,但一到蛇街,——您知道这条街,曲里拐弯的,真是名副其实,——一到蛇街,她就开始扯落头巾披在肩膀上,故意让我看见她那副迷人的小脸蛋,并尽其可能扭身向着我说:

  “长官,您带我上哪儿去?”

  “到监狱去,我可怜的孩子,”我回答她说,口气尽可能和蔼,就像好兵优待女俘,特别是优待女俘那样。

  “完蛋啦!我在那鬼地方会成什么样子?官老爷,可怜可怜我吧。您这样年轻,这样可爱……”接着放低声音对我说:“让我逃走吧,”她说,“我送给您一块巴尔拉奇,它会使所有女人都爱您。”

  所谓巴尔拉奇,先生,实际上就是一块磁石,掌握使用的秘诀,波希米亚人就可以用它兴魔作法。比如,用它研成粉末,放进一杯白葡萄酒里,让一个女人喝下去,她就不再拒绝了。

  我呢,我尽可能一本正经地回答她说:

  “这里不是我们说废话的地方;必须去监狱,这是命令,没有别的办法。”

  我们巴斯克人有一种口音,一出口就很容易让西班牙人辨认出我们来;反过来,没有一个西班牙人能学会说“巴伊,乔纳。”嘉尔曼一听我的口音就不难猜测我是外省人,您知道,先生,波希米亚人没有国土,到处流浪,什么话都会说,他们大都分布在葡萄牙、法国、外省、加泰罗尼亚,四处为家;甚至摩尔人、英国人也能听懂他们的话。嘉尔曼说巴斯克语相当流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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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斯克语,意思是:“是的,先生。”——原注。
  巴斯克语,意思是园子。——原注。

  “我的意中人,我的心肝伙伴,”她突然用巴斯克语同我说话,“您是同乡?”

  我们的家乡话太美了,先生,以致在外乡听到家乡话,会激动得浑身打颤……

  (土匪放低声音外加一句话:“我希望有一个外省的忏悔师。”沉默一阵后,他又接着说下去。)

  “我是埃利松多人,”我用巴斯克语回答她,听人讲我的家乡话,心情非常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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