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梅里美 > 错中错 | 上页 下页


  后来她又回忆起她进入社交界的情景。她仿佛眼前又出现了她离开修道院那年举行的许多极度辉煌的舞会,她在里面跳舞。至于别的舞会,她都忘记了;一个人的感觉,多么快就变得迟纯了呀!这些舞会使她想起了她的丈夫。“我真傻!”她心想,“我为什么不能第一眼就看出我同他结婚是不幸的呢?”在婚前一个月,可怜的夏韦尔尼非常大胆地同她长谈过一次,把未婚夫同她的不调协之处和他的平庸乏味,都暴露出来,这一切都记录并铭刻在她的记忆中。同时,她又禁不住想起了她的无数崇拜者,一个个都被她的结婚弄得绝了望,几个月后也都结了婚或者找到了别的安慰。“我如果同另外一个人结婚,会幸福吗?”她自问,“某甲肯定是个傻瓜,可是他不得罪人,他的老婆阿美丽可以随意驾驭他。同一个听话的丈夫,总是能够共同生活的。某乙有不少情妇,他的老婆很善良,只为这件事感到伤心。不过他对她倒是温顺体贴的,而……我不会有更多的要求,这样就够了。年轻的伯爵某丙经常读些政治小册子,他花了好大的劲儿希望将来有一天会成为一个体面的众议员,也许他会成为一个好丈夫。是呀,可是这些人全都叫人讨厌,他们相貌不佳又愚蠢可笑……”她这样把她未出嫁时所认识的青年人一一列举检阅的时候,达尔西的名字第二次出现在她的心头。

  达尔西以前在德·吕桑太太的社交圈子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物,换句话说,人家知道……那些母亲们知道,他的财产不容许他想娶她们的女儿。对女儿们来说,他身上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获得她们的青睐。不过,他享有高尚文雅的美名。他有点愤世嫉俗,又善于说辛辣的讽刺话,十分讨人欢喜;他是一群小姐当中唯一能够嘲笑别的青年怪诞和自命不凡的男子。当他低声同一位小姐说话的时候,母亲们并不惊吓,因为她们的女儿高声大笑,那些长着一口美丽牙齿的小姐们的母亲,甚至说达尔西为人非常可爱。

  朱莉和达尔西由于趣味相投,而且互相间都害怕对方贫嘴薄舌、恶意中伤的口才,所以两人甚为接近。经过几个回合的交锋,他们签订了和约,订了攻守同盟;他们双方互不侵犯,总是联合起来共同发挥他们的特长。

  一天晚上,有人请朱莉唱一支歌。她有一副好嗓子,她自己也知道。走到钢琴旁边还没有开口唱歌的时候,她带点傲慢的神情望着面前的女人,仿佛想向她们挑战。谁知那天晚上也许由于身体不适,也许由于命运不佳,她几乎失掉一切唱歌的能力。她那平素非常美妙的歌喉吐出第一个音符就走了音。朱莉狼狈不堪,整支歌都唱错了,好听的段落都没有唱出来;总之,失败非常明显。可怜的朱莉惊愕异常,几乎要大哭一场,她离开钢琴,回到她位子上的时候,她禁不住觉察到女伴们隐藏不住的幸灾乐祸,因为她们看到了她的自尊心受到了损害。即使男人们,也似乎很勉强才能抑制住嘲讽的微笑。她满面羞惭地低下了眼睛,满腔愤怒,有好一阵子不敢抬起眼睛。等到她重新抬起头来,看见第一张友善的脸就是达尔西的脸。他脸色苍白,眼睛里含着眼泪;他似乎比她自己对这件不幸事件更激动。“他爱我!”她想,“他真的爱我。”当晚她简直没有入睡,达尔西的悲戚的面孔经常显现在她的眼前。一连两天,她只想着他和他对她蕴藏着的爱情。事情已经有了进展,可是德·吕桑太太突然收到了达尔西告别的帖子。“达尔西先生到哪儿去?”朱莉问一个认识达尔西的年青人,“他到哪里去?您不知道吗?”

  “到君士坦丁堡。今晚就乘邮船走。”

  “原来他不爱我!”她想。8天过后,达尔西已不存在于她的记忆中了。而在达尔西方面,那时他还相当着重感情,足足有8个月没有忘记朱莉,要解释清楚在爱情持久方面他们两人间为何有如此大的差别,并且为了原谅朱莉,我们必须想到达尔西是生活在野蛮人中间,而朱莉则是在巴黎,周围都是奉承和娱乐。

  不管怎样,他们分别六七年以后,坐在马车上的朱莉,在通往普……地方的大路上奔驰,又想起了那天她唱歌唱坏了时达尔西的悲戚的表情;而且,说老实话,她还想起了他那时可能爱她,甚至他现在也许还保持着这份爱情。这一切在两公里的路程内十分强烈地占据着她的思想。然后达尔西先生又第三次被遗忘了。

  朱莉进入普……地方的时候,看见朗贝尔夫人的院子里有一辆马车正在卸马,这说明来访的客人要有很长时间的逗留,她不免大为扫兴。因为这样一来,就不可能倾诉她对德·夏韦尔尼先生的怨气了。

  朱莉走进客厅的时候,朗贝尔夫人同一个女人在一起,这个女人朱莉在社交场所遇见过,可是记不起她的姓名。朱莉不得不打起精神收起她不满的表情,她白走了一趟普……地方,心里着实不高兴。

  “哈!您好!漂亮的姑娘!”朗贝尔夫人一边抱吻她一边喊道,“我多么高兴您还没有忘记我啊!您来得真是巧极了,因为我今天等待着不知多少人,他们全都发狂般地喜欢您。

  朱莉带点无可奈何的神气回答说她以为只有朗贝尔夫人单独在家。

  “他们全都很高兴看到你,”朗贝尔夫人继续说,“我的女儿结婚以后,我的房子够冷清的,我非常高兴我的朋友们愿意来这儿聚会。可是,亲爱的朋友您的一脸好血色哪儿去了?

  我觉得您今天脸色苍白。”

  朱莉说了一个小谎话:路程太长……尘土……阳光……

  “我今天恰巧请了您的一个崇拜者来吃饭,我可以给他一个愉快的意外会见了,他就是德·夏托福尔先生,大概还有他忠实的阿卡特,佩兰少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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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拉丁诗人维吉尔的史诗《伊尼特》中主角伊尼斯有一个形影不离的忠实朋友,就是“忠实的阿卡特”。

  “我最近曾经请佩兰少校吃过饭,”朱莉说,脸有点红,因为她想到了夏托福尔。

  “我还请了德·圣莱热先生。我要他下个月无论如何要在这儿组织一个成语小喜剧晚会,您一定要担任一个角色,我的天使;两年以前您还是我们成语小喜剧的主角呢!”

  “我的天,夫人,我有好多日子没有演过成语小喜剧了,我在台上不能像以前那么镇静。我也许不得不借助于‘我听见有人来了’而溜之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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