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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〇


  媚兰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脸上愤怒突然消失,接着来的是满面愁容。媚兰有佐治亚人所特有的那种热烈忠于家族的观念,一想到这可能引起家庭矛盾就痛苦极了。她犹豫了一会儿,不过思嘉是最亲爱的,她心里首先考虑的是思嘉,于是她继续诚实地说下去:

  "亲爱的,她一贯妒嫉你,还因为我是最爱你的。以后她再也不会到这屋里来了,我也决不到任何一个接待她的人家去。艾希礼赞同我的想法,不过他还是很伤心的,怎么他的妹妹竟然也说出这样一个……"

  一提到艾希礼的名字,思嘉那过于紧张的神经便控制不住,她立刻哭起来。难道她就只能永远让他伤心下去了?她惟一的想法是要使他快乐。平安,可不知为什么却好像每一次都要去伤害他似的。她破坏了他的生活,损害了他的骄傲和自尊,打破了他内心的平静,那种建立在为人正直的基础上安宁。而如今她离间了他和他心爱的妹妹之间的关系。为了保全她思嘉自己的名誉和艾希礼的妻的幸福,英迪亚只能被牺牲,被迫承担撒谎的罪名,成为一个有点疯疯癫癫的妒嫉心很重的老处女……英迪亚,她向来所抱的每一种猜疑和所说的每一句指控的话,都被证实了是绝对公正的。每当艾希礼注视着英迪亚的眼睛时,他都会看到那里闪耀着真实的光辉,真实。谴责和冷漠的轻视,这些正是威尔克斯家的人所擅长的!

  思嘉知道艾希礼把名誉看得比生命还重,他现在一定觉得非常痛苦。他也和思嘉一样,被迫接受了媚兰的庇护。思嘉一方面懂得这样做的必要性,而且明白他之所以落到这个地步主要应当归咎于她,不过作为女人她想如果艾希礼把阿尔奇毙了,并且向媚兰和公众承认了一切,她还是会更加敬佩他的。她知道自己在这一点不上怎么公平,但是她实在太苦恼,已顾不上了这些小节了。她想起瑞德说过的一些轻视和揶揄的话,便思忖是不是艾希礼在这一纠葛中真的扮演了不够丈夫气的角色,这样一来,自从她爱上艾希礼以后即一直在仰望着的他那个完美辉煌的形象便开始不知不觉地有点逊色了。同时,那片笼罩在她身上的耻辱和罪过的阴影也在渐渐向他护展。地下决心要打退这种想法,可结果反而使她哭得更加伤心了。

  "别这样!别这样!"媚兰大声喊道,一面放下手里的梭织花边,急忙坐到沙发上,把思嘉的头移过来靠在她的肩上。"我原来不应该谈起这件事让你难过的。我知道你一定会感非常伤心,今后决不再提了。不,我们彼此之间不要再提,也不要对任何人提起。让它就这样了结,像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不过,"她暗含怨恨地补充说,"我要让英迪亚和埃尔辛太太明白,她们休想再散布关于我丈夫和嫂子的谣言。我要把这一点钉死了,叫她们俩谁也无法在亚特兰大抬起头来。而且,谁要是相信她们或接待她们,她就是我的敌人。"

  思嘉满怀忧虑地瞻望着今后漫长的岁月,知道在这个城市和这个家里将进行一场绵延几代的分裂性斗争,而这场斗争的起因就是她自己。

  媚兰说到做到。她再也没有向思嘉或艾希礼提起这件事,也决不跟任何人谈论。她保持一种冷漠无关的态度,这种态度在万一有人敢于暗示那个问题便会变成冷冰冰的约束力量。在她她举行那个出其不意的宴会之后好几个星期里,瑞德神秘地不见了,整个城市处于一种疯狂的状态,她从不饶恕那些诽谤思嘉的人,无论是她的老朋友还是亲属。她口头不说,而以实际行动来表示。

  她像一株苍耳(苍耳是一种带刺的植物,这里有佩剑卫士之意。)那样坚决站在思嘉一边。她让思嘉照样每天早晨到店里和木料场去,而且由她陪着去。她坚持要思嘉每天下午赶车出门,虽然思嘉本人不愿意去城市居民好奇的眼光下露面。赶车外出时她还坐在思嘉身旁,她还带她下午出去进行正式的拜访,亲切地鼓励她进入那些已两年多没有去的人家。而且,媚兰以一种强烈的"爱屋及乌"的表情跟那些大为惊讶的女主人谈话,意思是她们必须同时尊重她的朋友思嘉。

  她叫思嘉在这种拜访中早些到,并且要留到最后才走,这就使得那些女人没有机会去三五成群地议论和猜测,避免引起一些不怎么愉快的事。这些拜访对思嘉来说是非常折磨人的,但她不敢拒绝跟媚兰一起去。她最怕置身于那些暗暗怀疑她是否真的被捉奸了的人当中。她最怕发现,这些女人要不是爱媚兰和不愿得罪她的话,她们是不会搭理她的。不过思嘉也很明白,她们一旦接待了她,以后就不能伤害她了。

  有一点很能说明人们对思嘉的看法,那就是很少有人从思嘉本人的正派与否来决定他们到底是维护她还是批评。"我对她没有很高的要求,"这就是一般的态度,思嘉树敌太多,如今已没有几个支持者了。她的言行在那么多的人心目中留下的创伤,因此很少有人关心这桩丑闻是不是伤害了。不过人人都对伤害媚兰或者英迪亚感到强烈的兴趣,所以这场风暴是环绕着她们而不是思嘉在进行,它集中在这样一个问题上……"是英迪亚撒谎了吗?"

  那些拥护媚兰一方的人得意地指出这一事实,即媚兰近来经常跟思嘉在一起。难道一个像媚兰这样很珍视节操的女人会去支持一个犯罪女人的行径吗,何况这个女人还是跟她自己的丈夫一起犯罪的呢?不会,绝对不会!而英迪亚恰好是个疯疯癫癫的老处女,她恨思嘉,就造她的谣,而且诱惑阿尔奇和埃尔辛太太相信了她的谎言。

  但是,那些支持英迪亚的人便问,如果思嘉没有罪,巴特勒船长到哪里去了呢?

  他为什么不在这里陪着思嘉,让思嘉从他的鼓励中获得力量?这是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并且随着时间一个星期又一个星期过去,谣言就漫延开来,说思嘉已经怀孕了,于是支持英迪亚的那群人就满意地点着头,觉得自己完全对了。那不可能是巴特勒船长的娃娃嘛,他们说。因为他们分居的事实早已成为大家谈论的资料,因为全城的人早已对他们的分居感到极为愤慨了。

  就这样,街谈巷议在继续,全城分成了两派,那些组织严密的家族,如汉密尔顿家、威尔克斯家、伯尔家、惠特曼家和温菲尔德家,也同样分裂了。家庭里的每一个人都不得不表明自己是站在哪一方向的。没有中立的余地。媚兰保持冷静的庄严的态度,英迪亚则一味尖酸刻薄,各自观测着形势的发展。不过所有的亲朋好友,无论他属于哪一方,都一致抱怨是思嘉引起了他们之间的破裂。他们无不认为她不值得大家这样去为她争吵。亲戚们不管自己的立场怎样,都觉得英迪亚出面来公开宣扬这种家庭丑事,同时把艾希礼也牵连进去,这实在太痛心了。可既然英迪亚已经说出来了,许多人便踊跃为她辩护,站在她这一边反对思嘉,就像旁的人爱护媚兰,便站在媚兰和思嘉方面那样。

  有一半的亚特兰大人是媚兰和英迪亚的亲戚,或者声称有亲戚关系,包括各种各样的表亲。姻亲,以及双重表亲。远亲,等等,其中的关系是那样错综复杂,只有地道的佐治亚人才弄得清楚。他们一贯是个排外的家族,在紧急关头便团结成为一个共同对敌的严密阵容,不管他们个人彼此之间有什么分歧或隔阂了。仅有一次,皮蒂姑妈对亨利叔叔发动了一场游击战,它作为家族中大家乐得看热闹的一出好戏,闹了多年。此外,这些人的和睦关系从没公开破裂过。他们为人文雅。含蓄,说话温柔,连半真半假的口角和争执都很少发生,这是亚特兰大的其他家族所做不到的。

  可是目前他们已分裂成为两派。全成的人便得以目睹那些五六等的堂表亲戚在这次亚特兰大从未见过的最糟糕的丑闻中都选择了自己的派别,卷入了斗争。这种局面给市民中那一半没有亲戚关系的人造成了很大困难,也给他们的机智和耐性带来子考验,因为英迪亚与媚兰的争执实际上引起了每个社会集团的分裂,如塔里亚(塔里亚是希腊神话中赐人美丽和欢乐的三女神之一,意为花朵。)协会,南部联盟赈济孤寡缝纫会,阵亡将士公墓装修协会,周未音乐集团,妇女交谊舞会,青年图书馆,等等,都卷了进去。四个教堂,连同它们的妇女协进会和传教士协会,也是这样,人们得注意不要把对立派的会员选进同一个委员会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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