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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你不能用感情来论辩。当然,这无理,但理跟这没关系。我不相信基督的神为了拯救人类献出祂的儿子,那是一种神话;但假如,这神话没有表达出人类的某种根深蒂固的直觉,它又怎么会兴起呢?我知道我相信什么,因为那是本能的,而你怎么能用字语去描写本能呢?我本能地想到,那统治我们、人类、动物和事物的力量,是一种黑暗和残忍的力量,每件事物都要被付以代价,那是一种要求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力量,虽然我们可以歪扭和蠕动,但我们必须顺从,因为这力量就是我们自己。”

  查理做了一个丧气的含糊手势。他感觉到,好像他正试着跟一个他无法了解其语言的人谈话一样。

  “你还要在‘后宫’待多久?”

  “不知道。直到我做完了本分。直到我确信,罗勃脱离了罪而不是脱离了监狱。有一个时期,我在信封上写住址消磨时间。信封成百又成百,似乎无法写完,你无止境地乱写着,乱写着。有一段长时间,似乎要写的还是多得跟原来一样,而忽然之间,在预料不到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写完了最后一个。这是多么奇异的感觉。”

  “然后,你要离开这里去跟罗勃生活在一起?”

  “假如他要我的话。”

  “当然,他会要你的。”查理说。

  她无限忧愁地看了他一眼。

  “我不知道。”

  “你怎么能怀疑?他爱你。总之,想一想,你的爱对他必须有的意义。”

  “你听到那两个人今天所讲的话。他高兴,他已经得到了一个舒服的工作,他正在善加利用事物。他不得不这样,这就是他。他爱我,是的,我知道,但是,我也知道,他不可能长久爱我。纵使没什么意外发生,我也无法无限地保有他。我常把这记在心里。而当我要走的时间来到时,我还要希冀什么他从前对我的爱所留下的东西呢?”

  “但是假如你这样想的话,你怎么能仍然像现在这样继续下去呢?”

  “这很笨,不是吗?他残忍而自私,无耻而邪恶。我不介意。我不尊重他,我不信任他,但是我爱他;我用我的肉体,我的思想,我的感觉,用每件是我的东西去爱他。”她把声调改变得有点轻微挖苦的味道,“而既然我已经这样告诉你了,你一定看出,我是一个声名狼藉的女人,很不值得你感兴趣或同情。”

  查理考虑了一会儿。

  “那么,我就直说,我实在有点无法理解。但是不管他在受什么苦,我也不敢讲,是否我不想处在他的地位,而宁愿处在你的地位。”

  “为什么?”

  “哦!老实说我无法想象,有什么比全心全意去爱一个你知道是没价值的人,更令人伤心的事了。”

  莉迪亚思虑地、有点惊奇地看了他一眼,但并未回答。

  §十

  查理坐的火车在中午离开。使他有点惊奇的是,莉迪亚告诉他,她愿意来送行。他们很晚才吃早餐,然后整好行李袋。在下楼付账之前,查理算了算他的钱,还剩很多。

  “你要不要帮我一个忙?”他问。

  “什么忙?”

  “你要我给你一些钱,防备急需之用吗?”

  “我不要你的钱,”她笑着说,“假如你喜欢的话,你可以拿一千法郎给伊娃吉尼亚,那对她会是天赐财喜。”

  “好吧。”

  他们先开车到“水宫”路,那是她住的地方,她把手提包交给门丁。然后他们开到北门。莉迪亚在站台上跟他一起走着,他买了很多份英国报纸。他在“普尔曼”火车上找到了座位。莉迪亚跟他一起进去,她四周看了看。

  “你知道,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进到上等车厢。”她说。

  这使查理很吃惊。他忽然体会到,一种不但完全没有富人的奢侈,并且也没有小康之家的舒服的生活。想到她那种老是,而且,将老是卑低的存在,引起他一种不舒服的强烈痛苦。

  “哦!算啦,在英国,我通常都是坐三等车厢,”他抱歉地说,“但是我父亲说,在欧洲旅行时,应该像个绅士样。”

  “这样使当地人有一个好印象。”

  查理笑了,同时也脸红了。

  “你有一种使我感觉起来像个傻瓜的特殊才赋。”

  他们在站台上来回走着,人们在这种场合只能如此,试着去想出一些事来谈,但却想不出什么值得谈的事。查理怀疑,她是否想到,很可能一生中,他们再也不会相见了。五天来他们几乎都没分开过,而一小时后,他们就会好像以前没见过一样,这想起来真奇特。但火车就要开了。他伸出手向她说再见,她把双臂交叉在胸前,过去她这样做时,常常使他奇异地感动起来;她在睡眠中哭时,手臂也是这样交叉着。她转向他的脸,使他很惊奇的是,他看到她正在哭。他把他的双臂围拢着她的身体,第一次吻了她的唇。她挣脱他的手臂,然后跑开,很快跑下站台,查理走进他的厢房。他非常烦恼。

  但是一顿丰富的午餐,半瓶怀夏伯利斯白酒,使他恢复了平静;然后他点了他的烟管,开始看“泰晤土报”。报纸把他的情绪缓和下来。感触到报纸结实的纤维制品有一种坚固的成分,使他有庄严的英国之感。他看着画页,心情显得轻快。车子到达卡拉斯时,他精神却很痛苦。一上船他就要了一小瓶威士忌,在甲板上走着,满足地注视着不列颠一向统御的海浪。看到白色的多佛海岬,使人有崇高之感。踏上倔强的英国泥土时,他松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好像已经离开了好几世纪的样子。听到英国脚夫的声音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他讥笑着英国海关官员险恶的粗鲁,他们待你的方式就好像你是一个定谳的犯人一样。再两个小时以后,他又会在家里了。那就是他的父亲常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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