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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没有,老实说,没有。”查理说。

  “我在伦敦时常去。那是学习人性的好地方。在那儿和在使我有一个特殊印象的法国法庭,感觉上便不同。我并不是硬装着要去知道。在伦敦中央刑事法庭里,你感觉到犯人面对着法律的尊严,他所要对付的是客观的事物:抽象的正义。实际上,就是一个观念。这个字的本然意义是可怕的。但是在那个法国法庭里,在我消磨其中的两天里,我被一种不同的感觉所困扰,我并不觉得它渗透着崇高的抽象意味。我觉得法律之设置,是中产阶级社会保护其安全、其财产、其特权,不受坏人威胁的一种安排。我并不是说,审判或者判决不公平。我的意思是:你有一种关于社会的感觉,觉得社会因害怕而被奸污了,而不是有一种对原则的感觉,觉得必须被坚持那原则。犯人遭遇到的是,那些想要保护他们自己的人,而不是像我们一样,遭遇到一个纵然天堂溃倒也必须奏效的观念。这与其说怕人不如说吓人。判决本身就以‘使罪轻些的事件’犯了谋杀罪。”

  “有什么使罪轻些的事件?”

  “其实没有,但是法国的陪审团不喜欢判人死刑,而且按法国的法律,如果有使罪轻些的事情的话,就不能判极刑。贝格被处以十五年的服劳役刑。”

  西蒙看了看表,站起来。

  “我得走了。我会给你我写的有关这个审判的数据,你可以在空暇时看一看。看,这儿就是我写的,把犯罪作为一种运动形式的文章。我给你的女朋友看过,但我想她并不很喜欢;无论如何,她送还时附有一句批评的话。这句话作为挖苦的幽默练习还不错。”

  §七

  既然查理不愿在莉迪亚面前读西蒙的文章,他在跟朋友分手后就到“圆屋”要了一杯咖啡,坐下来开始读了。他很高兴读到有关谋杀和审判的记述,因为莉迪亚的不同叙述使他迷惑。她告诉他这个那个,不按照发生的顺序,而是按照她感情的支使叙述。西蒙的二篇长文章首尾一贯。虽然查理从莉迪亚得了一些他不知道的细节,西蒙却成功地构成了一个他容易了解的生动故事。他写的几乎如同他讲的一样,文体是流利的新闻体,但是他很有效地处理题材,把他所描写的事情背景显现出来。你得着一个贪欲、动乱世界的邪恶印象;在那个世界里,那些恶棍、毒品商人、赛马赌徒,以及赛马情报员过着黑暗而冒险的生活。大城市人口的糟粕,靠机智过活,互相怀疑着,假如对他们有利的话,就准备要出卖他们最好的朋友。

  他们慷慨、随和、轻松地冷嘲着人生,甚至还高高兴兴的,虽然有危险和变迁,他们似乎仍然享受着那种使你不离目标,使你感觉到真正的生活的存在。每个人的手都在防备着邻居,但这种强加于你的机灵,却令人兴奋。在这个世界里,一个人为了一件小事会射杀另一个人,但他却也准备冒着不小牺牲,带着鲜花和水果到医院给第三个病着的人。那种西蒙巧妙地使之环绕着他故事的气氛,使查理感到一种奇异的不安。他所知道的世界,和平快乐的表面世界,像一个美丽的湖,里面映着有斑纹的云彩以及长在沿岸的杨柳,在这世界里,无忧无虑的男孩子划着独木舟,如孩子跟他们在一起,手指头拖曳在柔软的水面上。想到底下,就在底下,危险的杂草摇动着触须要陷害你,以及各种奇怪的现象,可怕的事物,有毒的蛇,有着怪异下颚的鱼,在从事不停而隐藏着的战争,想到这些真令人害怕。从文章各处,查理得着一个印象,认为西蒙已经着迷地探进这些秘密的深处,他问自己:使他以一种冷嘲的任性去观察这些歹徒和恶棍的,是唯一的好奇心或者某种可怕的吸引力?

  在这个世界上,罗勃贝格发现他自己非常地自在。他比大部分的居民阶级都高,受教育也较多,他享受某种特权。他的魅力、他的安然的态度,和他的社会地位吸引了同僚,同时也使他们防备起他来了。他们知道他是一个恶徒,但是真够奇怪,他是好家庭的男孩,一个有着体面双亲的年轻人,但他走的路有点差错。他主要都是一个人工作,没有党羽,保守自己的秘密。他们认为他看不起他们,但是当他去参加一个音乐会而热心地谈着,尽管他们也能谈一些,但他却还懂得表演,这时他们就对他有深刻印象了。他们不晓得,跟他们在一起时,他感到极度的自在。在他母亲的家,跟他母亲的朋友在一起时,他感到孤独、感到压迫;他因可敬的生活太闲散而生气了。在他偷了一辆摩托车被判刑时,曾在稀有的谈心时刻里告诉柔柔说:

  “现在,我不要再假装什么了。我希望我父亲活着,他会把我赶出去,那么,我会自由地去过我喜欢的生活。显然地,我不能离开母亲。我是她仅有的人儿。”

  “罪过不会有代价的。”柔柔说。

  “你似乎从罪过里得到很美妙的事物,”罗勃笑着说,“但那并不是钱,那是兴奋和权力。那就像从高处潜水一样。水看起来可怕地远,但你就是潜进去了,而在你升到水面时,天呀!你感到非常的高兴。”

  查理把剪报放回口袋,他的眉头费力地皱着,试着要把现在所知道有关罗勃贝格的事组合起来,以便得到一个确切的印象,知道他到底是哪一种人。说他是一个没有价值,社会极想逃避的无赖倒很恰当;这当然对,但是这个判断太简单太总括,并不令人满意;查理心中萌生一种想法,他想,可能人比他所想象的还要复杂,假如你只说,一个人这样那样,那你并没有说得很深远。罗勃有对音乐,尤其俄国音乐的热情,这种热情对莉迪亚来说是很不幸的,因为这将他们俩连结在一起。查理很喜欢音乐,他知道音乐给他的快乐,那种半是感觉上,半是智力上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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