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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书信六十三 朱莉致克莱尔

  我亲爱的表妹,你所预料的事情,果然发生了。昨天,在我们回家一小时以后,我的父亲走进我母亲的房间,眼睛闪耀着光芒,脸涨得通红,一句话,他当时的样子,我还从来没有见过。我一眼就看出:他不是和人吵过架就是来找人吵架。我不安的心情使我在他还未开口说话以前,就全身战栗了。

  开始,他用激烈的、但是是泛泛的词句谴责有些当母亲的人做事欠考虑,把没有地位和名气的年轻人引进自己的家里,结果,给上当的家庭带来耻辱和做出不光彩的事情。当他发现这样说法还不足以使一个早已吓坏的妻子答话的时候,他便直截了当地举出发生在我们家的事情作例子,说自从把一个所谓的才子,一个光说大话而毫无真本领的人,引进家里以后,就把一个本来很老实的女儿带坏了,而良好的教育却一点也没有受到。我的母亲觉得自己保持沉默,毫无好处,于是,在我的父亲说到把女儿带坏了时,便打断他的话,问他在他所指的那个诚实的人的行为和名声中发现了什么问题,以致引起他这么大的猜疑。我的母亲还说:“我并不认为一个人的才智和本领反倒成了在社会上应受排斥的理由。如果不让有才能和品德的人进你的家,你家的门又向什么人开呢?”“夫人,我家的门向门当户对的人开,”我的父亲愤怒地回答说,“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如果伤害了姑娘的名誉的话,他能够想办法弥补。”“不,”我的母亲回答说,“我们家的门应该向根本就不会伤害姑娘名誉的好人开。”我的父亲说:“可是,你应当知道,他想高攀一个有封号的家庭,和这个家庭的姑娘结婚,自己就有了封号,他这样做,就把我们一家的名声都连累了。”我母亲说:“你不能把他想和一个有封号的家庭的姑娘结婚看成是有损于你的门第,相反,我认为他倒是很尊重我们这个家庭的。再说,我不知道你愤怒斥责的那个人究竟做了些什么有损于你的事。”我的父亲回答说:“夫人,他冒犯了我,如果我不下令制止的话,他还要对我更不礼貌;好在我已加意提防,要是,像你这样漫不经心的话,那就糟了。”

  接着,他们就非常激烈地争吵起来。从他们争吵的话中,我推断你所说的城里的流言蜚语还没有传到我父母的耳里。不过,在他们争吵的时候,我真想地上有一个缝,让我钻到地下去。你看,我这位善良的母亲,我百般蒙蔽她,而她还夸赞我这个有罪的女儿,唉!还用最美好的言词(或者说得更确切一点,用最使人感到羞愧的言词)称赞她的女儿有种种美德,实则她的女儿早已把自己的美德都丧失了;你再看我这位破口大骂的父亲,他生气固然是生气,但却没有半句话含有对他的女儿的纯洁有怀疑的意思,而我这个做女儿的,在他面前真是悔恨交加,心都碎了,羞愧得无地自容了。唉!我自己责备我犯了罪,而我愤怒已极的父亲却丝毫不怀疑我有罪,这使我已经败坏的良知感到的痛苦之大,真是令人难以相信!我的母亲错夸了我,错称赞了我;我心中不仅暗暗说我不该受她的称赞,而且还感到心情沉重得难以忍受!我心中受到的压力是如此之大,以致为了解脱这一残酷的刑罚,我准备把实情全都说出来,如果我父亲给我时间的话。然而他是那样的激动和愤怒,没完没了地反复说他已经说过的那些话,而且还时时变换话题。他发现我情绪低落,茫然若失,好像有苦难言:这是心中有愧的明证。虽然他没有由此得出结论说我犯了错误,但他可推断出我已陷入情网,因此,为了使我感到更加羞愧,他又再次辱骂我的那个人。他的话是如此之难听,如此之看不起人,以致我尽管一再克制,也不能不打断他的话,不让他说下去。

  亲爱的表妹,我不知道我从哪里来的那么一股勇气,一时冲昏了头脑,便忘记我对父亲应有的尊敬和说话的分寸;虽说我一时之间敢于打破沉默,但正如你即将看到的,我心里也感到相当痛苦。我对我父亲说:“看在上天的分上,您安静一点儿吧。被您辱骂的那个人,在我看来并不坏。”我的父亲听了我这句话,以为我是在责备他;他抓住这句话作借口,大发雷霆,冲到我面前:我生平第一次挨一耳光,而且还挨了几个拳头;他怒不可遏,心里怄了多大的气,手上就用了多大的劲;他使出全身的力气打我。我的母亲赶快跪到我和我的父亲中间;用她的身子挡着我,结果,有几下打我的拳头,打在了她的身上。我为了躲我父亲打来的拳头,我踏空一步,摔倒在地,我的脸碰在一条桌腿上,立时碰出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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