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劳伦斯 > 英格兰,我的英格兰 | 上页 下页


  然而,可别以为他是位普通的劳动者,他不是。他跟埃格伯特一样也清楚地知道幻灭意味着什么。也许在他的灵魂中他有同样成功的评价。可是他具有一种勇气,一种意志力。在他自己的小圈子里,他会发散力量,他盲目自我的单一力量。他虽然对孩子们十分溺爱,可仍是英国旧式父亲。他太圆滑了,不愿制定法律,抽象地飞扬跋扈。却保留着一切荣誉,一种原始的对孩子们心灵的支配,一种古老、几乎有魔力的父权威望。它仍在那里,在他内心深处燃烧着,这把古老的、冒烟的、父权神圣的火炬。

  在这把神圣的火炬照耀下,他的孩子们给带大了。他,终于给了姑娘们极大的自由,可是他从未真正让她们走出他的权力之外。她们呢,鼓足勇气走进没有父亲的、严峻而公正无私的外部世界,学会用社会的眼光观察,学会批评她们的父亲,甚至从世俗公正无私的裁判如日中天的眼中把他看成是劣等人,在这一点上她们做得很好。可她们一忘记批评把戏,他权力的古老的红色光芒便又投射下来。他是不能够被扑灭的。

  就让这位精神分析学家说说父亲情结吧。这是一个杜撰的词。这里是一个男人,他牢牢点燃古老的父权的红色火把,甚至像以撒一样有把孩子祭献给上帝的父权,对儿女有生杀予夺的父权:这是一种巨大的自然力量。直到孩子们长大,女孩子就置于另一种权威之下;或者成年以后,自己成为同样力量的中心,像男人一样继续这种同样的男性神秘:不管愿不愿意,戈德弗雷·马歇尔会照管他的孩子一段时间。

  本来,看起来好像他会失去威妮弗雷德。威妮弗雷德很爱她的丈夫,把他看作是妙不可言的人物,也许她期望他身上拥有比她父亲更大、更好的另外一种权威,一种男性的权威。因为一旦体验了男性力量的光辉,她是不会轻而易举地转向女性独立的阴冷的白光中的。她会渴望,一生都会渴望真正男性力量的温暖和庇护。

  而且也许她在渴望,因为埃格伯特的力量在于权力的放弃,他是他自己现存力量的否定,甚至是责任的否定。因为权力的否定最后意味着责任的否定。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会把自己禁锢起来。他甚至试图限制自己的影响。他尽可能通过替孩子们承担某种责任来避免影响他们。“一个小孩子应该引导他们……”那他的孩子也应该引导。他会试着不把它朝哪个方向引,他会避免影响它。自由啊!——在这种自由中,可怜的威妮弗雷德像一条离水的鱼,渴望应该容纳她的自然环境。她的孩子降临了,随后她意识到她必须为它负责,她必须对她有控制力。

  可是这儿埃格伯特沉默消极地插进来。他沉默,消极,可是非常致命地抵销了她对孩子们的控制力。

  第三个姑娘出生了。生了这一个之后,威妮弗雷德再也不想要孩子了。她心灰意冷了。

  于是她看管着孩子们,这是她的责任。抚养她们的钱来自她的父亲。她会尽最大的力量抚养她们,对她们的生死有控制权。可是不!埃格伯特不愿负这个责任,他甚至不愿付钱。但他不愿她走她自己的路,不允许她拥有隐秘、沉默、易怒的权力。这是他们之间的一场较量,是自由和旧的血缘权力之间的较量。后来当然是他赢了。小姑娘们爱他,崇拜他。“爸爸!”“爸爸!”叫个不停,她们愿做什么就可以跟他做什么。她们的母亲本来管着她们,她满怀激情地着迷地管着她们,带着古老的父母权威的魔力,一种突出、公认,甚至是神圣的东西:要是我们相信神权的话。马歇尔一家作为天主教徒,他们相信。

  而埃格伯特呢,他把她古老、天主教的血缘权威变成了一种专横,他不愿把她的孩子留给她,他从她那儿把她们偷走,然而却不承担任何责任。他在情感上、精神上从她那儿偷去了她们的心,而只让她支配她们的行为。对一个母亲来说这真是吃力不讨好。她的孩子们喜欢他,非常喜欢他,根本没有意识到她们准备在自己长大、有了丈夫时也受这种无益的痛苦:有一个像埃格伯特一样的丈夫,中看不中用。

  乔伊斯,这最大的孩子但是他最喜欢的,她现在是个情绪变化快的6岁的小家伙。最小的巴巴拉,还是一个蹒跚学步的两岁孩童。他们多数时间呆在克劳克汉姆,因为他要在那儿。实际上甚至威妮弗雷德也很爱这地方。可是现在,处于这种灰心丧气、失去判断力的状态中,她觉得这里对她孩子充满了危险。蝰蛇啦,有毒的浆果啦,沼泽啦,还有也许不太纯净的水啦——这个那个的。对妈妈和保姆来说,那里是未经允许,不可擅去的地方,而对三个金发碧眼、永远不安分的小姑娘来说则是不愿顺从。孩子身后是这位父旁在与母亲和保姆对抗。事情就是这样。

  “要是你不快点来,保姆,我就跑到有蛇的地方去。”

  “乔伊斯,你必须耐心点,我正在给安娜贝尔换衣服。”

  就是那样。事情就是那样:总是单调地重复着。穿过小溪在公地上干活,他听见了这些话,而他也如同往昔一样,继续干着活。

  突然他听见一声凄厉的尖叫,他立即扔下铁锹,朝桥上跑,像一头受惊的鹿。啊,威妮弗雷德在那儿——乔伊斯把自己弄伤了。他朝花园走过去。

  “怎么回事?”

  孩子仍在尖声哭叫——现在它变成了——“爸爸!爸爸!呜——呜,爸爸!”妈妈也在哭:

  “不要害怕,宝贝。让妈妈看看。”

  可孩子只是哭叫着:

  “噢,爸爸,爸爸,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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