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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就是猎人


  在英国星期天禁止狩猎,法律作这样的规定真是太好了。可在这里,在意大利,情况却刚刚相反,你可能会认为法律有这样一条规定:意大利人不管是谁只要条件许可就应当时常放枪。每天在黎明的眼皮子还没有分开,在小教堂的钟声远远还没有烦死人地叮叮当当宣布破晓的来临以前,在橄榄园和树林里就会四处响起劈劈啪啪象令人烦躁的火炝一样的响声。你只好躺在床上唉声叹气。圣日已经开始。猎手四处都是。猎手们将狩猎直到天空送来黑夜,直到小鸟儿连踪影也见不到了为止。

  意大利语cacciatore一词的词义是猎手,这个词汇一印入人的眼帘就令人发火。啊,宁录,啊,布拉姆,收起你的箭:

  《旧约全书》中的人物,号称“世上英雄之首”和“英勇的猎户”。
  本世纪三十年代英国纯种赛马,在九次赛马中从未败北。此处或系借用。

  布拉姆是伟大的猎户,即使莽撞的蠢人踏坏他的床铺,也不能使他从睡梦中醒来才好啊。

  在这个地方,只要我偶尔一走进森林去看看杨梅,数不清乖乖的蠢人射出的子弹就会在我的头上呼啸。不管我这个人的怒火多么容易平息,这些蠢人也会惹我生气发火的。男人是猎人!L’uomo è cacciatore:这是意大利人爱讲的一句话。这话听起来真可谓男子气十足。你会看见宁录风风火火地穿过树林中的矮树林子,你会看见他手执标枪跟在血流如注的狮子后面。就好象这是一个有关一个男人使一个姑娘陷入困境的问题似的。“L’uomo è cacciatore”——“男人就是猎人”——可你又能期待什么呢?“野味”应当自己当心自己。男人,就是猎人嘛!

  从前常常可以听见这样一首通俗歌曲:“太太要吵嘴,那就让她走”。而在意大利歌词就应当这样:“老爷要带上枪跑,那就让他跑去吧”。松林里这些老爷多的是,这些老爷们简直多如夏天狗背上的跳蚤。他们蹲伏,他们埋伏,他们身子笔挺地站着,他们一动不动地象一尊男子汉的雕像,他们手上有枪,他们十分警觉。砰的一声!什么东西被击中,一阵吓人的喧闹。他们迈开凶猛和掠夺成性的大步,朝着目标奔跑。可什么也不见!什么也没有!野味!La caccia!——猎获的东西又在哪儿呀?即使说这些爷们射击的目标是哈姆雷特的父亲,那也决不会是空无之物和不可思议性更强一些的空兀吧。你所希望看见的是一个受伤的大象侧着身子倒在地上痛苦地翻滚,至少也想看见一头野公猪因为死亡的痛苦在地上挖呀刨呀的。可没有!这里什么也没有,简直什么也没有。作为猎人,在天地万物之中,幸运的是,人的射击本事实在太蹩脚了。

  宁录,他身穿猎场看守人的灯芯绒长裤,背着子弹袋、弹药筒和狩猎袋,手执猎枪,他男人气慨十足,他两腿叉开,他站立在野公猪出没的地点,他俯视,他把目标对准下界空间中想象中的某一点。不是吗,他是一名猎人!他在杨梅灌木林中偷偷地四下查看,他的眼梢处在我目光所指的范围之内,他知道我在冷眼旁观,他知道我在嘲笑。于是他以较大的决心把狩猎袋套上肩头,他紧握他的手中枪,他上山,他大步大步地上山,他象赫克特,他男人气十足,真是豪迈极了。或许他真是一位赫克特,是意大利化之后的埃多尔。只要他马上扳一下枪机,他就会成为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的死亡之神的吧。

  托斯卡纳地区的松林并非密林。树木多为其状如伞的金松,那伞是张开的,伞柄是光秃秃的。这些树木显得十分小气,分布得相当零散。不仅如此,那些下层林丛还只能生长到两三岁,因为一到时候人们就十分勤奋地将它们收拾掉了。人们将它们收拾得十分干净,人们将之收拾得象一块草坪以用来烧宁录的通心粉。这样一来,在松林 中你上有松树作盖,至于其他那就得破费你的钱财。这里连野蜂也难以遮天。在这种条件下猎物会躲藏在何处?猎物是否值得浪费这些弹药?狮子、狼和野公猪难道会在这些宁录们身边四处觅食而不计危险么?

  原文此处为意大利语。
  荷马史诗《伊利亚特》中的勇士。
  此处原文为意大利语。

  对这一点你永远也不知道。或者说,只有当你经过橄榄树林向家中走去的途中,对这一点你才有可能有所了解。猎人们也会象在森林中一样在旷野点燃火药,万枪齐射,这当然是最恰当不过的了。然后,在橄榄林间的小径上你可能捡到一只身体微温的死红腹灰雀,这只死雀的身上还有血迹。这只小灰雀侧身倒地,它柔弱的两只脚并在一起,它红色的腹部一团糟。宁录倒也开了一次枪,但宁录却找不到他的猎物啊。

  因此,当仆人兴奋地跑来问你:“先生,您要点野味么?”这时候你对此就会懂得多一些了。野味!这该是多么好的一个念头!一对鹧鸪?一只兔子?或者一只野兔?怎么啦,当然要啰!于是她带着胜利的神情拿来一方结起来的红手绢,手绢儿里面包了一些不大的野味。把手绢儿一打开!啊哈!——啊!看,往桌上一放一小堆,有三只知更鸟,两只灰雀,四只篱雀,两只燕八哥,这几只雀儿是色彩斑斓、毛绒绒地一小堆,小小的脑袋摇摇晃晃,都软弱无力。“把它们拿开”,你说,“我们不吃小鸟。”“可这些,”她有欠文明地把燕八哥翻倒在桌上,“这些是大的呀,”她这样说。“这些东西我们也是不吃的。”“不吃?”她吃了一惊,语气之间好象在说“你们这些人真是再傻不过。”由于失望,由于货没有出手而反感,她带着野味走了。

  要是你到市场上去,要是你在市场上看见排成一码长、有如珊瑚和缟玛瑙项圈的知更鸟,看见一串串红腹灰雀、金翅雀、百灵、麻雀、夜莺和燕八哥令人口涎直流地和一串串香肠象展出一串串珍珠一样地摆在一起,对此你就会最为了解了。假使某位仁兄会把鸟买来作为装饰,作为具有蛮风的项圈,这样行事倒也比较令人容易理解,花十个便士你就可以买到色彩缤纷的一长串。可是,你想想看,要串上这样一串,得这些小尸体的多少小骨头呀!

  但是,说到底,一只鹧鸪和一只野鸡比一只麻雀和一只灰雀只不过大一丁点儿。与一只跳蚤相比较,作为野味,知更鸟倒是一件庞然大物。问题在于量度。男人就是猎手。“如果爷们要打猎那就让他去,别咕咕哝哝的吧!”

  写于1926—1927年间。1936年收入《凤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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