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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轮到伊薇时,那女人大胆地、狠狠地望着她,在她脸上探索了好一阵子。伊薇紧张地说:

  “我不觉得想要算命。不,我不要人替我算命。我不要算,真的!”

  “你怕知道什么吗?”吉卜赛女人毫不容情地说。

  “不,不是那样——”伊薇踌躇不安地说。

  “你有什么秘密是不是?怕我道破吗?来,到篷车里来,那里谁也听不到!”

  这女人很内行地在运用迂回战术,因为伊薇一向任性倔强。那种倔强的表情现在出现在她柔嫩脆弱的年轻面孔上,为她增添了一份奇特的坚强。

  “好!”伊薇突然说。“好,那样可以!”

  “唉!”其余的人都叫了起来。“大方一点嘛!”

  “我觉得你不该这样!”露秀高声说。

  “不!”伊薇以她惯有的顽固小器的态度说。“我就要这样,我要到篷车里去。”

  吉卜赛女人对扶梯上的男人喊了几句。他走进篷车,待了一会儿,又出来,走下扶梯,放下立足不稳的孩子,再用手牵着他,像个花花公子,穿着发亮的黑皮鞋,紧身黑裤,以及墨绿色紧身运动衫,牵着蹒跚学步的小孩,慢慢走过来。在一个依靠两边灰色岩壁中间搭上用树枝架成的窝棚里,年长些的那个吉卜赛人正用燕麦喂着那匹青骓,碎石地面上,铺着一层枯羊齿。

  吉卜赛人朝那边走去,经过伊薇面前时,他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她的眼睛,眼光中充满了贱民的大胆与不诚实。她体内有种坚硬的东西迎着他的注视。可是她的身体表面却好像要溶化了。虽然如此,内在的坚强,却使她牢牢记住了他的脸、他的直挺的鼻子、双颊以及额角所特有的完美线条。完美无瑕、黝黑而柔的身体,在绿色紧身衫下面,轮廓明显地浮现着;这种完美有如一种活生生的嘲弄。

  当他轻摆着富有弹性的臀部,慢步走过她身边时,在她看来,那个吉卜赛人仍比自己强——在所有见过的男人当中,以她自己的力量而言,以她本身的了解而言,这是唯一强过自己的一位。

  就这样,带着股好奇,她跟着那女人后面,走上篷车的扶梯。她那剪裁合度的茶色外套的下襬荡了开来,几乎露出淡绿色布裙下面的膝盖。她有一双可跨大步的美腿,修长有余,丰满不足。她穿着上等羊毛做成,花式奇特的浅黄褐色长袜,使人联想起某种纤细动物的腿。

  在扶梯顶端,她站住了,温文有礼地转身面向大家,用她那种憨直、故装大人气的口吻突如其来地说:“我不会让她扯得太久的。”

  伊薇灰色的皮领敞开着,露出细嫩的喉头,和淡绿色的衣服。小小的辫形茶色帽子盖到耳朵,包着细嫩新鲜的脸孔。她周身散发着一种柔弱但却慑人的气质。她知道那吉卜赛人已经转身看着她;她知道他颈背黝黑,黑发修整;伊薇进入他屋子的时候,他一直目送着她。那吉卜赛女人跟她说了些什么,始终没有人知道。大家只觉得等人的时间过得好慢。黄昏加深了暮色,天气变得阴冷起来。第二辆篷车的烟囱里,冒出袅袅青烟、阵阵饭香。马已喂过,马身上绑着一条黄色的毯子。远处,有两个吉卜赛人低声地交谈着。这个孤单隐蔽的石坑,给人一种独特的安静与神秘的感觉。

  最后,篷车的门打开了,伊薇浮现出来。她伛偻着身子,伸出那双长长的,女巫似的细腿走下扶梯。当她出现于蒙蒙暮色中时,她的周身笼罩着一层伛偻的、女巫似的沉默。

  “是不是过了很久了?”她心不在焉地说,眼睛没看任何人。暧昧的固执脾气,使她牢牢地守住自己的秘密。“希望没有让你们等得不耐烦!要是有茶点该多好!好走了吧?”

  “你们上车!”巴伯说。“我来付钱。”

  吉卜赛女人饱满硬挺的绿玉色驼绒裙一路摇下扶梯。站直身子后,耀武扬威的女中丈夫型的女人。粉红色印着一朵朵红玫瑰的克什米尔毛绸头巾,滑到了黑色鬈发的一边。在暮色中,她大胆而傲慢地凝视着这群年轻人。

  巴伯放了两枚“半克朗”银币在她手上。

  “为了求福,为了替您的年轻小姐们求福,您该多给我一点,”她甜言蜜语地欺哄着,像一只心怀鬼胎的狼。“但请再给我一点银子,好替您自己带来好运。”

  “你已经拿了一先令的求福金,够了。”他们走向车子时,巴伯沉着平静地说。

  “再多给一点银子嘛!只要一点点就好了,好使您恋爱方面能交好运!”

  伊薇正要进入车里的时候,细长的四肢突然做出一种伸长吓人的姿态,她猛地旋过身子,伸出修长的手臂,大踏步走过去,放了点东西在那吉卜赛女人手里,然后弯起身子,钻上了车。

  “希望这位美丽的小姐好运,吉卜赛人祝福她。”传来那女人富有暗示性的半讥诮的声音。

  引擎“轰”了二声,再来,声更猛的,终于发动了。里欧开了车灯,于是,采石地的那些吉卜赛人,立刻沉入了车后夜晚的黑暗中。

  “再见!”车子开动时,伊薇高喊了一声。她的声音特别高亢,在漫不经心中,显得快活而冒失。车头灯闪着强光穿过了石巷。

  “伊薇,你一定要告诉我们她对你说了些什么。”露秀直嚷,一点不顾伊薇那种不欲人知的沉默。

  “喔,根本没有什么惊人的,”伊薇假装热诚地说。“还不是老套:一个深肤色的人,意味着好运;一个白肤色的人,表示恶运;一个人的死去,如果那是指祖母,那也没有什么好稀奇的;说我二十三岁会结婚,会有一大堆的钱,许多的爱,有两个孩子。一切都非常好,你知道,好得有点太多了。”

  “喔,但是为什么你要多给她钱呢?”

  “这个,我愿意给嘛!对那种——人,你‘一定’有点派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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