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劳伦斯 > 恋爱中的女人 | 上页 下页
四一


  “我喜欢这些玩意儿。有这些漂亮的东西用着,让人打心眼儿里舒服。德金太太人很好,因为我的缘故,她觉得什么都挺好。”

  “是啊,”厄秀拉说,“这年头儿,女房东比老婆要好啊。她们当然比老婆想得更周全。在这儿,比你有了家室更自在,更完美。”

  “可你怎么不想想内心的空虚呢?”他笑道。

  “不,”她说,“我对男人们有如此完美的女房东和如此漂亮的住所感到嫉妒。男人们有了这些就没什么憾事了。”

  “如果是为了养家糊口,我希望不至于如此吧。就为了有个家而结婚,这挺恶心的。”

  “同样,”厄秀拉说,“现在男人不怎么需要女人,是吗?”

  “除了同床共枕和生儿育女以外,就不怎么需要。从根本上说,现在男人对女人的需要是一样的,只不过谁也不愿意做根本的事情。”

  “怎么个根本法?”

  “我的确觉得,”他说,“世界是由人与人之间神秘的纽带——完美的和谐地连结在一起的。最直接的纽带就是男人与女人之间的纽带。”

  “这是老调子了,”厄秀拉说,“为什么爱要是一条纽带呢?

  不,我不要它。”

  “如果你向西走,”他说,“你就会失去北、东和南三个方向。如果你承认和谐,就消除了一切混乱的可能性。”

  “可爱的是自由啊。”她说。

  “别说伪善的话,”他说,“爱是排除所有其它方向的一个方向。你可以说它是一种自由。”

  “不,”她说,“爱包含了一切。”

  “多愁善感的假话。”他说,“你需要混乱状态,就这么回事。所谓自由的爱,所谓爱是自由、自由是爱之说纯属虚无主义。其实,如果你进入了和谐状态,这种和谐直到无法改变时才能变得纯粹。一旦它无可改变,它就变成了一条路,如同星星的轨道一样。”

  “哈!”她刻薄地叫道,“这是死朽的道德精神。”

  “不,”他说,“这是造物的规律,每个人都有义务,一个人必须与另一个人终生结合,但这并不意味着失去自我——它意味着在神秘的平衡与完整中保存自我——如同星与星相互平衡一样。”

  “你一扯什么星星我就不能相信你,”她说,“如果你说得对,你没必要扯那么远。”

  “那就别相信我好了,”他气恼地说,“我相信我自己,这就够了。”

  “你又错了,”她说,“你并不相信你自己。你并不完全相信你自己说的话。你并不真地需要这种结合,否则你就不会大谈特谈这种结合,而是应该去得到它。”

  他一时间无言以对,愣住了。

  “怎么得到?”他问。

  “仅仅通过爱。”她挑衅般地回答。

  他在愤怒中沉默了一会儿说:

  “告诉你吧,我不相信那样的爱。你想让爱帮助你达到利己的目的,你认为爱是起辅助作用的,不仅对你,对谁都如此。我讨厌这个。”

  “不,”她叫,着象一条眼镜蛇那样仰起头,目光闪烁着。

  “爱是一种骄傲,我要的是骄傲。”

  “骄傲与谦卑,骄傲与谦卑,我了解你,”他冷冰冰地反驳道。“前倨后恭,再由谦卑到倨傲——我了解你和你的爱。

  骄傲与谦卑在一起跳舞。”

  “你真确信你知道我的爱是什么吗?”她有点生气地讽刺道。

  “是的,我相信我知道。”他说。

  “你过分自信了!”她说,“你这么自信,怎么就一贯正确呢?这说明你是错的。”

  他不语,深感懊恼。

  他们交谈着,斗争着,到最后他们都对此厌倦了。

  “跟我讲讲你自己的情况和你家人的情况吧。”他说。

  于是她对他讲起布朗温家的人,她母亲,她的第一个恋人斯克里宾斯基以及她与斯克里宾斯基关系破裂后的经历,他默默坐着听她娓娓道来,似乎怀着敬意在听。她讲到伤心处,脸上显出难言的苦相,那表情使她的面庞更楚楚动人。他似乎被她美丽的天性所温暖,他的心感到欣慰。

  “莫非她真可以信誓旦旦一番?”他怀着一腔激情这样思忖着,但不抱任何希望,因而心里竟漫不经意地自顾笑起来。

  “看来咱们都很苦啊。”他嘲讽般地说。

  她抬眼看看他,脸上禁不住闪过按捺不住的狂喜,眼中亮起一道奇异的光芒。

  “谁说不是啊!”她不管不顾地高声叫着。“这有点荒谬,不是吗?”

  “太荒谬了,”他说,“痛苦让我厌透了。”

  “我也一样。”

  看着她脸上那满不在乎的嘲讽神情,他几乎感到害怕了。这个女人上天可以上致穹顶,入地狱可以入到最底层,他原是错怪她了,这样一位放任恣肆的女子,有着无可阻挡的破坏力,太危险了,真让他害怕。可他心里又禁不住笑了。

  她走过来把手放在他肩上,一双闪烁着奇异金光的眼睛盯着他,那目光很温柔,但掩饰不住温情后面的魔光。

  “说一句你爱我,说‘我的爱’对我说一句吧。”她请求道。

  他也盯着她,看着她。他的脸上露出嘲讽的表情。

  “我是很爱你,”他阴郁地说,“可我希望这是另一种爱。”

  “为什么?为什么?”她低下头,神采奕奕的脸对着他追问。“难道这还不够吗?”

  “我们独往独来更好。”他说着搂住她的腰。

  “不,我们不要独往独来。”她用充满情欲的声音屈从道,“我们只能相爱。对我说‘我的爱’,说呀,说呀。”

  她说着搂住他的脖子。他拥抱着她,温柔地吻着她,似爱、似调侃、似顺从地喃言道:

  “好——我的爱——我的爱。有爱就足够了。我爱你——

  我爱你。我对别的东西腻透了。”

  “是嘛,”她喃言着,柔顺地偎在他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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