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劳伦斯 > 菊花的气味 | 上页 下页


  然后,她点亮一支蜡烛,走进小房间。里面阴冷而潮湿,但是她不能够生火,那里没有壁炉。她放好蜡烛,四下看看。烛光照亮了闪光的镜子,照在装了粉红色菊花的两个花瓶上,照在发暗的桃花木家俱上。屋子里充满着菊花冰冷的、死一般的气味。她站在那儿瞧着这些花,盘算着把他放在长沙发和五斗橱之间的地板上是否够用。她把椅子推到一边,空间增大了许多,不仅可以放他,而且边上还可以站人。然后她去拿了块红色的旧桌布和一块旧布,铺在地板上,这样就可以不用地毯了。离开客厅时,她不住地颤栗着。她从梳妆台抽屉里取出一件干净的衬衣,把它放在火边烘着。她婆婆却一直坐在椅子上抽泣着,呜咽着。

  “妈,你得从那儿挪一下,”伊丽莎白说,“他们要把他抬回来。你坐到摇椅里吧。”

  老母亲机械地站起身,坐在炉火旁边,伤心不已。伊丽莎白走进餐具室,又取出支蜡烛。就在那儿,在这间光秃秃瓦片下面的小棚屋里,她听见他们来了。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餐具室门口听着。她听见他们走过房子的一头,费劲地下了三级台阶,拖沓的脚步声和轻声低语混杂在一起。老妇人也静了下来。这些男人一起走进了院子。

  然后,伊丽莎白听见矿井经理马修斯说:“你先进,吉姆。小心点!”

  门开了。两个女人看见一个矿工倒退着走进房间,双手抬着担架的一头,担架上可以看见死者钉了钉子的矿靴。两个抬担架的人慢了下来,前面的那人低头躲过了门楣。

  “把他放在哪儿?”经理问。这是个长着白胡子的矮个男人。

  伊丽莎白猛然清醒起来,拿着未点燃的蜡烛从餐具室走了过来。

  “客厅里。”她说。

  “放在那儿,吉姆!”经理指点着,两个抬担架的人倒退着走进小房间里。当他们笨拙地走过两道门时,盖在死者身上的外套掉了下来。女人们看见她们的男人赤着胳膊躺着,因为他干活时光着膀子。老妇人发出恐怖的压抑的声音,又开始哭泣。

  “把担架放这边。”经理急促地说,“给他把衣服盖上,小心点,小心!看你……!”

  一个男人碰掉了一只装菊花的花瓶。他尴尬地愣了一下,然后放好担架。伊丽莎白没有看她的丈夫。她一进屋子,就去收拾花瓶碎片和花。

  “等一会儿。”她说。

  她用揩布把水抹干,三个男人沉默地等待着。

  “唉,怪事,怪事,真是怪事!”经理说道,紧皱着眉,因这场祸事而不知所措。“一辈子都没碰见过这样的怪事,从来没有!他没有事该走了,刚好有块石头掉在他身上,把他关在里面。还没有四尺大的空间,没有——而且几乎没伤着他。”

  他低头看着死者,他面朝下躺着,露着膀子,身上沾满了煤灰。

  “真是邪门,”医生说,“这是我见过的最可怕的事,仿佛是故意做的。石头当头掉下,把他罩在里边,像一个捕鼠器。”

  他做了一个急剧下行的手势。

  矿工们站在一边,绝望地摇着脑袋。

  这件恐怖的事情震憾着所有的人。

  这时楼上传来女孩尖声的叫喊:“妈,妈——是谁呀?妈,是谁呀?”

  伊丽莎白急忙冲到楼梯口,打开门:

  “去睡觉!”她严厉地喝斥着,“你嚷什么?马上去睡觉——没有什么事——”

  然后她开始爬上楼梯。他们听到她走在木板上,走在小卧室涂了涂料的地板上,清晰地说:

  “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回事,蠢东西?”她的声音颤抖,充满着不真实的温柔。

  “我以为有人来了。”小女孩埋怨地说,“他回来了吗?”

  “回来了,他们送他回来了。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像个乖孩子,睡吧。”

  他们听见她在卧室里说话的声音,当他们在下面等着时,她在给孩子们盖好被子。

  “他喝醉了?”女孩胆怯地问,声音很细微。

  “不!不——他没醉!他——他睡着了。”

  “他睡在楼下?”

  “对——一动不动。”

  沉默了一会,男人们听见小孩惊恐的声音:

  “那是什么声音?”

  “我告诉你没什么,你还操什么心?”

  这声音是祖母在呜咽。她坐在椅子里摇晃着,呜咽着,忘记了一切事情。经理抓着她的胳膊,对着她“嘘,嘘。”

  老妇人睁开眼睛,看着他。她被这一打扰弄得很惊讶,看起来似乎还带着几分疑惑。

  “几点了?”——孩子带着埋怨的情绪轻声问了这最后一个问题,不愉快地进入了梦乡。

  “10点。”母亲更为轻柔地回答。接下来她肯定在俯身亲她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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