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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咱们就在自己的家里,亲爱的,咱们以后就住在这儿了。这儿就是咱们的家,我们同你的父亲一块儿住。”

  那孩子被迫接受了这个现实。可是她仍然对那个男人非常反感。天黑的时候,她问道:

  “今天晚上你睡在哪儿,妈妈?”

  “现在我和你爸爸一块儿睡。”

  当布兰文走进来的时候,那孩子恶狠狠地问着:

  “你为什么跟我妈妈睡在一块儿,我妈妈应该和我睡。”她的声音都已经发抖了。

  “你也来好了,你可以跟我们睡在一块儿。”他尽量讨好地说。

  “妈妈!”她大叫着,转过身去希望得到她妈妈的支持。

  “可是我必须得有个丈夫,小乖乖。所有的女人都有一个丈夫。”

  “你也愿意有一个爸爸和你的妈妈在一起,是不是?”布兰文说。

  安娜愤怒地看着他。她现在似乎开始考虑这个问题了。

  “不,”她最后凶恶地叫道,“不,我不要。”然后她慢慢地皱起眉头,伤心地哭了。他站在那里看着她,心里很难受,可是他也没有办法改变这种情况。

  她了解到这些情况以后,变得比较安定一些了。他对她很随和,和她谈谈讲讲,带她去看看他的那些家畜和家禽,用帽子装着新出窝的小鸡拿给她玩,带着她去捡鸡蛋,让她用面包皮喂马。她现在也常常很愿意和他在一起,对他也比较顺从了,可是她却仍然保持着中立态度。

  她对她的母亲表现出一种离奇的难以理解的嫉妒心理,常常不安地挂念着她。布兰文有时驾着车带着他的妻子到诺丁汉去,这时安娜也会很高兴地到处奔跑着,也会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显得很安心。可是到了下午,又永远只剩下了一种呼叫声——“我要我妈妈,我要我的妈妈,我要我的妈妈——”她那痛苦和伤心的哭声很快就让软心肠的蒂利也跟着哭了。这孩子感到痛心的是她的妈妈已经离开她了,离开她了。

  可是一般说来,安娜似乎十分冷淡,她恨她的妈妈,对她十分不满。她明确地说:

  “我不喜欢你干这种事,妈妈。”或者“我不喜欢听你说这种话。”她说。她对布兰文以及对沼泽农庄上的所有的人都变成了一个很难办的问题。但是一般说来,她十分活跃,总是十分轻快地在农庄上到处奔跑着,只是偶尔跑回来看看她妈妈是否还在。她似乎从来也没有现在这样快乐过,可是她常常显得比较急躁,满腹心事,又喜欢胡思乱想,而且性情多变。蒂利说,她是被鬼迷住了。可是只要她不哭,这都没有关系。安娜的哭声总是那么让人心碎,她那幼小心灵的痛苦,仿佛代表着一切时代,是那样的深沉,那样地脱开了时间的限制。

  她经常拿农庄上的各种牲畜作为自己的游伴,对它们说话,对它们讲她从她妈妈那儿听来的各种故事,教导它们,改正它们的错误。有一次,布兰文看到她站在进入养马场和养鸭水塘的大门旁边,从栅栏外面向里望着,对那些站成一条曲线,样子显得很庄严的白鹅大叫着。

  “有人走来的时候,你们不应该那样大喊大叫。你们是不能那样的。”那些笨重的摇晃着身子的家禽,看看那张凶猛的小脸,和那从栅栏外边伸进来的像羊毛一样的头发,扬起头摇晃着向一边走去,同时发出那鹅常常用来表示抗议的声音,那种拖长的嘎—嘎—嘎声,在门的那边排成一行,摇晃着它们漂亮的、像船一样的白色的身体。

  “你们太淘气了,你们太淘气了。”安娜大叫着,惊愕和烦恼的眼泪充满了她的眼眶。她使劲跺着她穿着拖鞋的脚。

  “嗨,它们怎么啦?”布兰文说道。

  “它们不让我进去。”她说,把她的红红的小脸转向他。

  “喂,它们会让你进去的,你要是愿意进去,就可以进去。”他马上替她把门推开。

  她犹豫地站在那里,看着那一群白中透青的大鹅,在灰色的冷漠的天空之下,像一排石碑似的立在那里。

  “进去吧。”他说。

  她勇敢地迈开步子向里走了几步。那些鹅忽然又发出一阵表示嘲笑的嘎嘎声,于是她的小小的身子又吓得呆住了。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那群鹅却扬起头来,在低沉的灰暗的天空下,一个跟一个向远处走去。

  “它们不认识你,”布兰文说,“你应该告诉它们你叫什么名字。”

  “它们实在太淘气了,不应该对我那样大喊大叫。”她生气地说。

  “它们以为你不住在这里。”他说。

  后来他发现她站在那门口,尖着嗓子,用发布命令的口气叫喊着说:

  “我的名字叫安娜,安娜·兰斯基,我住在这儿,因为布兰文先生现在是我的父亲。他是,是的,他就是。所以我住在这儿。”

  这情况使布兰文感到十分高兴。慢慢地,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每当她感到不知如何是好,或者感觉到她那孩童的痛苦的时候,她总会紧搂着他。这时,她感到爬上他那高大的温暖的身体,把她的小小的自我埋藏在他那巨大的无限的存在之中,对她是一种极大的安慰。他于是也本能地十分关心她,满足她的要求,尽量使自己让她感到满意。

  她可是不肯轻易向人表示好感的。对于蒂利她有种孩子气的,难以改变的看不起的情绪,简直可以说是厌恶;那个可怜的女人也确是那么个不讨人喜欢的女仆。有很长一段时间,这孩子一直都不肯让那个女人伺候她,给她做一些贴身的事。她一直把她看作是比她低一等的人。对于这一点,布兰文极不高兴。

  “你为什么不喜欢蒂利?”他问道。

  “因为——因为——因为她看着我的时候总低着头。”

  后来她总算慢慢把蒂利看作是住在那所房子里的一个成员,不再把她看作外人了。在开头的几个星期,那孩子的那双黑眼睛随时都在注意观察着。布兰文尽管天性善良,脾气温和,但因为被蒂利惯坏,也常常喜欢大吵大闹一阵。他要是一时沉不住气大声嚷嚷几分钟,就会闹得全家鸡犬不宁,到最后他肯定会看见那孩子的那双一动也不动的黑眼睛对他怒视着,她还一定会像一头蛇似的向前一伸她的小脑袋,愤怒地叫着。

  “你走。”

  “我可不走,”他大声叫喊着,最后真感到十分厌烦了,“你自己可以走——赶快走——快准备吧——快走!”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着通向外边的门。那孩子往后退了几步,脸都有些吓白了。接着她看到他的神情缓和了一些,又鼓起了勇气。

  “我们不跟你一块住!”她说,把她的小脑袋向他伸过去。“你——你是——你是一个二五眼。”

  “一个什么?”他大声喊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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