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劳伦斯 > 公主 | 上页 下页


  他们之间有了一种隐晦的、无言的亲密。她喜欢他的声音、相貌、气质。他的母语是西班牙语,英语是外语,讲得结结巴巴,断断续续,但自有一种凄伤、婉转的音调,那是说惯了西班牙语的缘故。他很注意仪表,一丝不苟,脸上修得干干净净,头发虽密虽长,却总是往后梳得整整齐齐。身穿黑色开司米衬衫,腰系宽皮带,下面着一条剪裁合体的宽松黑长裤,裤脚管塞进靴筒。他没戴银环,也没有系扣链,只在马靴上绣了花,上面用白羊皮镶了一道边。看外表,他颀长,俊美,但又结实强健。

  不过,奇怪的是,公主觉得他活不长久了。也许他心甘情愿去死。无论如何,这种感觉,使他成为她可以接受的人。

  公主虽然娇小玲珑,骑马却是老手。牧场上提供给她的是一匹栗色牝马,名叫丹茜,体型俊美,毛色鲜亮,脖子粗壮有力,背部凹陷,表明它跑起来飞快。美中不足的是,有点小脾气,也是母马常有的缺点,容易使性子,歇斯底里。

  公主天天带着佳明斯,和罗麦洛一起骑马,到山里去。有一次,他们三个和另两位朋友一起出去,过了几天露营生活。“要是我们三人单独露营,”公主对罗麦洛说,“我想我会更乐意。”

  他听了,露出一丝会意的微笑,显得十分开心。

  说来也怪,若是她钓鱼一无所获,或者骑马骑累了,再不然丹茜发了性子,换上别人,是不会对她这样细心照护,温柔有加的,是不可能从远处默默地给她以支持鼓舞的。罗麦洛似乎能从心里传给他一道光芒,来给她以支持与帮助。从前她是从未有过这种感觉的。现在她感觉到了,内心十分激动。

  此外,他那张黑脸莞尔一笑,虽说显出一种粗蛮的怪相,却露出了洁白、细密的牙齿,同时又包含了温暖的气息,对她关心体贴的热情。因此她又成了有人敬有人疼的公主了,为此倍觉高兴。

  而且,他目光深处那一星火花,她捕捉到了,也知道他清楚这一点。于是他们两人便有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在这方面,在这种难以捉摸的默契中,他像女人一样心细如丝。

  不过,他的出现,反而打消了她结婚的念头。不知为什么,她那奇怪的小脑子里,根本就没起过嫁给他的念头。也没有什么确切的原因。他不是个卑鄙丑恶之人。而她也有钱供两个人生活。其它并没有什么障碍。而且她并不是个古板人。

  公主对此认为:他们两人身上的魔鬼似乎可以结合,而且也许已经结合了。只不过他们两人的自我:艾克特小姐和杜明戈·罗麦洛先生,却不知为何不能相容。他们之间是有一种特殊的心照不宣的亲密关系,但她却不认为这会促使他们结婚。换上一个哈佛或耶鲁的大学生,她也许较为容易地同意出嫁。

  时光流逝。她也听之任之。到了9月底,山冈上的杨树叶子泛黄,栎树叶也变红了。可是沟沟谷谷里的三角叶杨树依然是一片翠绿。

  “你什么时候离去?”罗麦洛两只黑眼睛紧盯着她问道,目光有些迷惘。

  “大概十月底吧。”她说,“我答应人家11月初到达圣巴巴拉。”

  他眼睛里的那点光亮黯然失色。她看到,他那张大嘴伤感地抿得铁紧。

  她曾多次抱怨,说在这里除了金花鼠,小松鼠,也许还有臭鼬和豪猪,她再没有见过别的野兽。什么鹿呀,熊呀,美洲狮呀,统统没有见到。

  “这山里没有大野兽吗?”她不满足地问。

  “有呀。”他说,“有鹿。我见过它们的蹄印。我还见过一头熊的足迹。”

  “但为什么见不到它们呢?”她像孩子一样,似乎很不满意,迫不及待。

  “哦,那可是很难一见的。它们根本不容你接近。你必须守在它们经常出没的地方,不出声响,等它们出现。要不,你就得循着它们的足迹,走老远的路,去寻找它们。”

  “可我只有看到它们,鹿或者熊以后,才舍得离开呀。”这时他脸上露出憨憨的笑容。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想进山,到深山老林去守候它们?”

  “正是。”她抬起头来,望着他说,感到十分冲动,也顾不上考虑后果。

  他的脸又板起来。一副严肃认真的样子。

  “哦,”他有点挖苦的意味,嘲弄道,“那你先得找一所房子。现在夜里很冷了。整夜得呆在房子里。”

  “山里有房子吗?”

  “有。”他说,“好些年以前,有个采矿的来这里找金子,在山上搭了座小木屋。后来归我了。你可以去那里守一夜,或许会看到什么野兽。或许吧!我也说不准。或许什么也见不到。”

  “有多大把握。”

  “唉!我也不清楚。上次我在那儿,看见几头鹿下来饮水。我还打死过两头浣熊。但也许这回什么也看不见。”

  “那里有水?”

  “有。在云杉树下,有一个小潭。你知道,雪融后,水全流到潭里。”

  “离这儿很远吗?”

  “是有很远。你看见那道山了吗?”他转身朝西面的大山举起手,指着远处说,那姿势颇为动人,“那光秃秃的石山,”他的黑眼睛盯着远方,脸很庄严,似乎很痛苦,“过了那道山,再往前走,穿过云杉林,就到了小木屋。砂金矿原是那采矿人的。他把钱花光后,把产权卖给我父亲,可谁也没有采到过金子或者别的什么。谁也不上那里去。因为那里太荒僻了!”公主注视着落矶山那一线崇山峻岭。那已是9月末10月初的日子。白杨树叶转黄,渐渐掉落。云杉和松树在更高的坡上,似乎变得更深更暗。山冈上的栎木林,一片血红。

  “我能上那儿去吗?”她转脸望着他,问。

  他神色庄重,充满责任感。

  “能。”他说,“你能去。不过山岭上有雪,又冷,而且荒凉得很。”

  “我愿意去。”她还是坚持不放。

  “那好,”他说,“既然你想去,就去吧。”

  不过她也拿不准,不知维尔吉森家放不放她去,或起码让她单独与罗麦洛和佳明斯小姐一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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