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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她现在好象正在为自己下个星期的生活贮备精神食粮。保罗叫她抄了波特莱尔的一首《阳台》。然后他念给她听。他的声音本来柔和而亲热的,可逐渐变得粗声大气起来。他有个习惯,每当他被深深地感动时,他常常激动和痛苦地龇牙咧嘴。现在他又这么做了,这让米丽亚姆觉得好象在侮辱她。她不敢抬头看他,就那么低着头坐着。她不理解他为什么那么慷慨激昂。这让她沮丧。总的来说,她不喜欢波德莱尔。也不喜欢魏尔伦。

  “看她在田野里歌唱,
  远处孤独的高原上的少女。”

  这样的诗句就会让她欣慰。《美丽的伊纳斯》也同样如此,还有……

  “这是个美丽的夜晚,宁静而悠闲,
  呼吸着修女般神圣的宁静。”

  这些诗句就好象她自身的写照。而他呢,却痛苦地咕哝着:

  “你回忆起了美丽少女的爱抚。”

  诗念完了,他把面包从烘箱里拿了上来,把烤焦的面包放在面盆底,好的放在上面,而那只烤焦的面包仍旧包着放在洗碗间里。

  “这样,妈妈到明天早晨才会发现,”他说,“那她就不会像晚上生那么大的气了。”

  米丽亚姆看着书架,上面放着他收到的信和明信片,以及各类书籍,她拿了一本他感兴趣的书。然后他熄了煤气灯,同她走了出去。他连门都懒得锁。

  直到夜里十一点差一刻他才回家。只见母亲正坐在摇椅上,安妮脸色阴沉地坐在炉前一张低矮的小木凳上,头发扎成一股甩在背上,两只胳膊肘撑在膝盖上。桌子上放着那只从裹着的湿毛巾里取出来的倒霉的面包。保罗上气不接下气地走了进来,屋里谁也没吭声。他的母亲正看着一张本地小报。他脱下外套,走去想坐在沙发上,母亲怒气冲冲地挪挪身子让他过去。还是没人说话,他很不自在。开始几分钟他假装坐在那儿看着他在果子上找到的一张报纸。后来——

  “我忘了那只面包了,妈妈。”他说。

  母女俩都没有答理他。

  “得了。”他说,“那个面包只不过值两个半便士罢了,我可以赔你。”

  他生气了,把三便士放在桌子上,并向母亲那边推了过去。她转过脸去,紧紧地拐着嘴。

  “行了,”安妮说:“你不知道妈妈身体多不舒服。”

  她坐在那儿盯着炉火。

  “她为什么不舒服?”保罗不耐烦地问道。

  “哼!”安妮说:“她差点都回不了家啦。”

  他仔细端详着母亲,她果然看起来像病了的样子。

  “为什么你差点回不了家?”他问道,神色还是很严峻。莫瑞尔太太没有回答。

  “我发现她坐在这儿,脸白得像一张纸。”安妮说着,几乎要哭出来了。

  “可是,为什么呢?”保罗坚持问,他紧锁双眉,大睁的眼睛里一片深情。

  “任何人都会受不了的。”莫瑞尔太太说,“提着这么多包,又是肉,又是蔬菜,还有一副窗帘……”

  “可是,你为什么要拿这些包呢,你用不着嘛。”

  “那么谁去拿?”

  “可以让安妮去拿肉。”

  “是的,我可以去拿肉,但我怎么知道呢?你和米丽亚姆走了,妈妈回来时,家里就没人。”

  “你到底怎么了?”保罗问母亲。

  “我想可能是心脏的问题。”她回答。的确,她嘴唇发紫。

  “你以前有过这种感觉吗?”

  “是的——常有。”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又为什么不去看医生?”

  莫瑞尔太太在椅子上动了一下,对他的高声嚷嚷非常恼火。

  “你从来不关心任何事。”安妮说,“就一心想同米丽亚姆出去。”

  “哦,我是这样的吗?——哪儿比你和伦纳德差?”

  “我差一刻十点就回家了。”

  屋子里沉默了一阵子。

  “我本来认为,”莫瑞尔太太痛苦地说:“她不会整个儿把你都勾走,弄得一炉面包全烤焦了。”

  “当时比特丽斯也在这儿。”

  “或许是这样。但我们清楚面包为什么被糟蹋了。”

  “为什么?”他发火了。

  “因为你的全部精力在米丽亚姆身上。”莫瑞尔太太冲动地说。

  “哦,说得好极了——但事情根本不是这样的!”他生气地回答。

  他苦恼而沮丧,抓起一张报纸就看起来。安妮脱开外套,把长头发编成了一根辫子,冷冷地跟他道了声晚安,就上楼睡觉。

  保罗坐在那儿假装在念着什么。他知道母亲要责问他,可是他很担心,也想知道为什么她会犯病。他本想溜去睡觉,就因为这才没去。只是坐在那儿等待着。屋里的气氛紧张而寂静,只有时钟嘀嗒地响着。

  “你最好在你爸爸还没回来之前先上床去。”母亲严厉地说:“如果你想吃什么,最好现在就去拿。”

  “我什么都不想吃。”

  母亲有个习惯,就是在每星期五,矿工们大吃大喝的晚上,总要给她带回来点做晚餐。今晚她太生气,不愿去伙房自己拿,这让她很气恼。

  “如果我让你在星期五晚上去席尔贝,我都可以想象你是怎样一副表情。”莫瑞尔太太说,“要是她来找你,你从来不会累的,而且你连吃喝都不需要了。”

  “我不能让她独自回去。”

  “为什么不能?那为什么她要来呢?”

  “我没让她来。”

  “你不让她来,她是不会来的……”

  “好,就算我让她来,那又怎么样?……”他回答说。

  “哦,如果事情稍有理智或合情合理的话,那没什么。可是在烂泥里来回走好几英里,半夜才回家,而且明天一大早你还得去诺丁汉呢……”

  “即使我不去,你也会同样说的”。

  “对,我会。因为这事情没有道理。难道她就那么迷人,以至你必须一路送她到家?”莫瑞尔太太狠狠挖苦着他。接着,她不说话了,坐在那里,脸扭向一边,手快速有节奏地拍打着她的那黑色的棉缎围裙。这一动作让保罗看得很伤心。

  “我是喜欢她,”他说,“但是……”

  “喜欢她,”莫瑞尔太太说,依旧是那种讽刺的语调,“在我看来,你好象别的什么人什么东西都不喜欢了,不管是安妮还是我,还是别的什么人。”

  “你胡说些什么呀,妈妈——你知道我不爱她——我——我告诉你我不爱她——她甚至从来没跟我一起手挽手走过。因为我不要她那样做。”

  “那你为什么如此频繁地往她那跑!”

  “我确实喜欢跟她聊天——我从没说过我不喜欢和她说话,但我确实不爱她。”

  “再没有别人可以聊天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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