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卡夫卡 > 一场斗争的描述 | 上页 下页


  我本打算很快地爬下去,但树枝像我的手一样地颤抖,所以我直挺挺地从上面掉了下来。我几乎没有碰破,也不感到疼痛,但我觉得很虚弱,很颓丧,所以把脸贴在林中的土地上,因为我忍受不了看我周围土地上的东西时的那种费劲的感觉。我相信,任何动作、任何想法都是被逼出来的,因此还是应该不做这种努力为好。与此相反,躺在草地上,把手放在身边,把脸遮起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我劝自己说,应该对我处于这么悠然自得的处境感到高兴才是,否则,要想达到这样的境地,就要像走路和说话一样,得费劲抽搐。

  可我躺了没有多久,就听见有人在哭。哭声离我很近,所以很使我恼火。我生气得甚至开始去想是谁在哭。可刚一想,便大惊失色,猛一翻身,就带着浑身的松针从山坡滚到了大路的灰尘之中。虽然我落满灰尘的双眼看东西像是幻觉,但为了最终摆脱所有幽灵般的人们,我还是立刻沿公路跑了下去。

  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迷惘中失去了自制。我看到我的腿在高抬阔步,可我却止不住它,因为我的胳膊像彬彬有礼地出门时那样在前后摇摆,我的头也在晃动。尽管如此,我仍努力冷静地拼命寻找补救之策。这时我想起了那条河,它肯定就在附近,与此同时,我也欣喜地发现一条拐向旁边的窄路,我在草地上跳了几跳之后,这条路把我引到了岸边。

  河很宽,河中响亮拍击的小浪被月光照得很亮。对岸的灌木后来变成了草地,在灌木后边的远处,可以看见通往绿色小山的果树大道。

  看到这派景色我感到很惬意,我躺了下来,用手堵住耳朵以免听到可怕的哭泣声,我想,在这儿,我可以知足了。因为这儿又偏僻又美丽。在这儿生活不需要多少勇气。这里也会像别处一样有烦恼,但不必进行大规模的活动。这不必要。因为这里只有群山和一条大河,我有这样的聪明,足可以把它们看作是无生命的东西。是的,如果晚上我独自一人踉踉跄跄走在陡峭的草地的路上,我不会比大山更孤独,只不过我的感觉如此。不过我认为,这种孤寂的感觉也会消失。

  就这样,我和未来的生活进行着一场赌博并且顽固地试图将它遗忘。这时,我眯起眼睛朝天空望去,天空已染上了一种非同一般的美好的色彩。好久都没有见到如此的景象了,我很激动,想起了我曾经也认为看到过如此景象的那些日子。

  我把两手从耳朵上松开,伸展手臂,将两臂放到草丛上。

  我听见远处有人低低地抽泣。起风了,我先前从未看到的大片大片的干树叶沙沙作响,到处飞扬。尚未成熟的果实纷纷从树上落下。山的后面升腾起丑陋的云。河里的浪拍打着,遇风而退。

  我很快站起身来。我的心阵阵作痛,因为现在从我的苦闷中摆脱出来显然是不可能了。我已经打算转身离开此地,回到从前的生活方式去,这时我突然想到:“在我们这个时代,竟还有高贵的人以这种艰难的方式渡河,这是多么奇怪啊。这是一种老的习俗,对此只能作如此解释。”我摇摇头,感到不可思议。

  3 胖 子

  a 对风景的致词

  对面的灌木从中突地走出四个裸身男子,肩上扛着一副木质担架。上面有个以东方人的坐姿盘坐着的肥佬。虽然他被人抬着穿过无人开道的灌木,但他并不把多刺的枝条推开,他那一动不动的身体安稳地在丛生的荆棘中穿行。那一身有皱纹的肥肉平平整整地铺展开来,虽然把整个的担架都盖住了,并且像一条黄地毯贴边似的从两边搭拉下来,却并不碍他的事。他那没有头发的脑袋很小,发着黄色的亮光。他的面部表情单一,是那种正在沉思并且毫不掩饰自己沉思的人的表情。直到现在,他一直闭着眼睛;他睁开眼睛时,下巴就变开了形。

  “景致干扰我的思索,”他轻声地说,“它就像狂奔的激流中的链式吊桥,使我的思绪摇摆不定。景色很美,因此它要人观赏。”

  “我闭上双眼说:河边的青山,你的山石滚向流水,你很美。”

  “但山并不满足,它要我在它面前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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