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卡夫卡 > 老光棍布鲁姆·费德 | 上页 下页


  可这两个气球好像不能坚持跳到第二天早上似的,因为当布鲁姆费德躺在床上时,他一点也听不到它们的声音。他费力地听着,从床上抬起身倾听着——无声无息。——地毯的作用不可能这么大,唯一的解释就是,两只球跳不起来了,或许是碰到软软的地毯,它们没有足够的反跳力,所以暂时放弃了跳跃,或者,更可能的是,它们永远也跳不了了。布鲁姆费德可以起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他对终于安静下来感到满意,所以他宁愿躺着不动,他不愿用目光去触动那两个安静下来的气球。他甚至愿意放弃吸烟,他把身子转向一边立刻睡着了。

  但是,如同往常一样,他并非睡得踏踏实实;他这次睡觉也没作梦,但很不安稳。夜里他无数次地被惊醒,总以为有人在敲门。他也知道得清清楚楚没有人敲门;谁会在半夜敲门,而且是敲他一个孤独的单身汉的门。尽管他知道得清清楚楚,他却总是一再地惊起,好一会儿紧张地盯着门,张着嘴,睁大着眼睛,湿漉漉的前额上抖动着一撮头发。他试图数着被搅醒的次数,但被那些大的数字搞昏了头,于是又睡了过去。他觉得自己知道敲门声从哪里来,不会是在门上敲,肯定是在其它什么地方敲,可他睡得稀里糊涂想不起来他的猜测有什么根据。他只知道,在大的敲击声产生以前,有很多细小的难听的拍打声聚在一起。要是能够避免大的敲击声,他本来愿意忍受所有难听的小的拍打声的,可由于什么原因来不及了,这会儿他不能采取行动,机会错过了,他说不出一句话,只能张着嘴不出声地打着呵欠,生气地把脸往枕头上撞,就这样过了一夜。

  清早,女佣的敲门声将他唤醒,他以一种被解脱的叹息对这种轻弱的敲门声表示欢迎,以往他总是抱怨敲门声听不见,他刚要喊“进来”时,听见还有另外一种轻快的,虽然是微弱的,但却完全是一种打仗似的敲击声。这是床下的气球。它们醒了,难道和他不一样,它们在夜里聚起了新的力量了吗?“就来,”布鲁姆费德朝女佣喊着,跳下床,小心翼翼地、好像他的背上有气球似的,一下子坐在地上,背一直对着气球,他转过头来看着它们——他差点要骂起来。就像孩子夜里推开讨厌的被子一样,也许两个球由于整夜进行小小的不间断的抖动,把床下的地毯推开得这么远,以至它们自己又能置身于空地板上制造声音了。“回到地毯上去,”布鲁姆费德板着脸说,当气球由于地毯的缘故又安静下来以后,他才把女佣叫进来。这个肥胖的、迟钝的、老板着身子走路的女人把早饭放到桌上,并递给他一些必要的东西,布鲁姆费德一动不动地穿着睡衣站在床边,抓着下面的球。他的目光跟着女佣走,看她是不是发觉了什么。她的耳朵重听,不大可能发觉什么,布鲁姆费德把自己的过度敏感归结于没睡好觉,他以为自己看见女佣在这或那儿磨磨蹭蹭,在一个什么家具边上站着不动,扬起眉毛偷听。要是能使女佣快一点干完她的活儿他就高兴了,可她几乎比平时还慢。她拖泥带水地拿着布鲁姆费德的衣服和靴子到走廊上去,好长时间不回来,从外面传来她那单调的、一下一下拍打衣服的声音。这整个时间里布鲁姆费德不得不呆在床上动弹不得,要是他不把气球弄到身背后,他爱喝的,并且尽可能热着喝的咖啡就得放凉,他只能呆呆看着拉下的窗帘,窗帘的后面,天渐渐发白高了起来。女佣终于干完了,道了一声早安要走。可她还没完全离开,又站在门口停了一会,动了动嘴唇,远远地看着布鲁姆费德。布鲁姆费德正要质问她时,她终于走了。他真想打开大门冲她喊,她是个愚蠢的、年老的、迟钝的女人。可当他考虑着他到底讨厌她什么时,他只是觉得她毫无疑问什么都没发觉,却装出发觉了什么的样子很荒谬。他的思想多混乱!只是因为一夜没睡好觉!他为睡得不好找出了一个小小的解释,那就是他昨晚没照老习惯办事,没有抽烟没有喝酒。要是我有一次没有抽烟没有喝酒,我就睡得不好,这就是他思考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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