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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一


  不过一到上班,所有疑虑就顿时消失,她自以为美貌无双,还有本领能叫大家都这么看。她晓得人家是怎么种人,实则上这正是她的手段所在。何况她脱口就是一套鬼话来骗人上当,因此大家来不及把她看个透。自然啰,久而久之,西洋镜免不了戳穿,大家脑袋上都长着眼睛,凭着这对眼睛,迟早总会晓得该怎么想才对头的。但是,她一看出大事不好,就马上想出另一条妙计,拿最近的来说,比如,她跟克拉姆相好那回事。她跟克拉姆相好!要是你不信,尽可以去搞到真凭实据;尽可以去问克拉姆。多狡猾啊,多狡猾啊。要是偏巧你不敢去向克拉姆打听这号事呢,万一你想打听比这重要百倍的事,也无从见到他呢,事实上克拉姆对你完全是高不可攀——只有你这号人才见不到他,比如拿弗而达说吧,她倒是多咱高兴多咱就能闯进去见他,——真要是那样的话,你还是可以搞到真凭实据,只消等着瞧就行啦。

  说到头来,对那么种风言风语,克拉姆可没法长期忍受下去呀,他包管消息灵通,听得到酒吧间和客房里在沸沸扬扬地讲他什么闲话,这一切对他都关系重大,如果讲得不对头,就马上来个驳斥。对这件事他倒没驳斥;如此说来,这里头没什么可驳的,统统都是事实。说真的,你所看到的,无非是弗丽达把啤酒端进克拉姆的房间,再拿着钱出来;你没看到的,正是弗丽达讲给你听的事,你只好听信算了。其实她连讲都不讲呢,毕竟她不打算泄漏那么种秘密;不不,她无论上哪儿,哪儿就漏了风声,既然风声到底漏了,她本人倒真的不再避而不谈,但总是适可而止,什么也不一口咬定,讲的反正都是人所共知的事。可不是样样都讲。

  比如说,有一件事总是绝口不提,就是,自从她进酒吧间以后,克拉姆喝的啤酒比早先少了,虽不能说少得多,也还是看得出少喝了,这里头自然有种种原因,或者说,到这阵子克拉姆不大爱喝酒了,或者说,弗丽达把他迷得忘掉喝酒了。不管看起来多奇怪,反正弗丽达是成了克拉姆的情妇。连克拉姆都看得中的人,旁人怎会不中意呢?这一来,神不知鬼不觉的,弗丽达就此成了个大美人,酒吧间里需要的正是这流姑娘;说真的,她简直太漂亮了,大威风了,如今连酒吧间都再也容不下她这号大人物啦。事实上,大家也觉得奇怪,她怎么还呆在酒吧间里;虽说当个女招待很了不起,由此着眼,跟克拉姆私通这件事也未尝不可能,不过,要是酒吧间女招待一旦成了克拉姆的情妇,克拉姆干吗还让她留在酒吧间,而且还做得那么久呢?他干吗不提拔她呢?你尽可以对人家说个千百次:这里头没什么矛盾;也可以说:克拉姆那么做自有道理;也可以说:有朝一日,或许就在眼前什么时候,弗丽达会突然一下子提升的;凡此种种说法都起不了多大效果;人家心里自有一定看法,到最后不管听到什么话,任你说得天花乱坠,他们也不会随便改变看法的。谁也不再疑心弗丽达是不是克拉姆的情妇,连那批明明有见识的人,到如今也腻烦得不愿多怀疑啦。

  “当克拉姆的情妇,活见鬼,”他们想道,“如果你真是克拉姆的情妇,我们也想在你能否得发这件事上看出点苗头。”谁知什么苗头也看不到,弗丽达照旧呆在酒吧间里,她看看一切都原封不动,私底下真高兴极了。可是她没什么威望了,这她当然不会不看到,说真的,她对什么事情向来都有先见之明呢。一个真正漂亮、讨人喜欢的姑娘,她一旦在酒吧间安下身,倒用不着使什么手段啦;只要色相一天不衰,就在酒吧间当一天女招待,除非出了什么天大的倒霉事。

  可是,像弗丽达这号姑娘,想必无时无刻不在担心丢掉差使,自然啰,这号人也有头脑,不会透露什么口风,相反的,动不动就怨天尤人,对这差使百般咒骂。但私下里却是时时留神呢。因此弗丽达就看出人家渐渐冷淡了,她一露面,不再引起轰动,人家连眼也不屑一抬,甚至连侍从也不再来给她添麻烦,他们都有了头脑,纷纷去缠住奥尔珈之流的姑娘啰,看看老板的举止眼色,她也看得出自己越来越不红了,老编什么克拉姆的新鲜事可不行,凡事总有个限度呀,因此好弗丽达就决心试试新花招了。只要哪个有本领一眼看透就好啦!佩披虽然明白这里头有毛病,可惜也没把它给看个透。弗丽达决心搞出件桃色新闻,她,克拉姆的情妇,碰到头一个求爱的,就委身给他,如果办得到的话,最好嫁个最最下贱的下等人。这消息会闹得满城风雨,这消息会轰动一时,久而久之,大家终于会想起,当克拉姆的情妇是什么意义,热恋新欢而扔掉这份体面是什么意义。

  难只难在找不到合适的人来串演这出鬼把戏。千万不能挑个熟人,更不能挑个侍从,因为那号人许会给她个白眼就走开,尤其是对这件事不会认真到底,尽管她生就利嘴滑舌,也不可能把事情四下传遍,瞎说什么她弗丽达不防他扑上来,怎么也抵挡不了,不出个把钟头就糊里糊涂顺从了他。虽说非得找一个最最下贱的下等人才好,可也得让人相信,那种人尽管是粗坯,天生鄙俗,但是念念不忘的只有她弗而达一个人,心里无非只有把弗丽达娶到手这么个高尚的念头……啊呀,天呐!虽说非得找个普通人才好,可如果办得到的话,最好找到个比侍从都不如的,比侍从还要下贱得多的,不过落得个个姑娘都笑话的人也找不得,应该找个让旁的姑娘,有眼力的姑娘迟早也能看出什么妙处的才好。可是,打哪儿去找那么种人呢?旁的姑娘兴许一辈子都在物色那么种人吧。

  总算弗而达造化好,大概就在她脑子里刚刚想出那条妙计的当天晚上,土地测量员居然来到了酒吧间她跟前。土地测量员!是啊,K在转什么念头呢?他心里有什么特别打算呢?他打算干出什么特别事情吗?功名利禄?他在追求名利吗?如此说来,他打一开头就应该另有一番安排。毕竟他是个窝囊废,看看他的境遇,真把人心都撕碎了。他是个土地测量员,那也许多少有点名堂吧,所以他多少有点见识,可要是不晓得怎么派个用处,到底还是一场空。他却偏偏提出种种要求,虽说背后没个靠山,要求不是公开提出的,可人家也看得出他在提什么种要求,那到底叫人看了生气呀。他知道吗,就连做侍女的,不管跟他谈多久的话,都是在降格迁就他呢?他脑子里装满这种种特别要求,在刚到的那天晚上,就一头落到了那一眼就看得出的圈套星啦。

  难道他不害臊吗?他在弗丽达身上看到什么魅力呀?那个黄脸瘦皮猴,她难道真能合他心意吗?才不呐,他连看也没朝她看过,她只消对他说说她是克拉姆的情妇就行了,在他耳朵里那还是件新闻呢,这下子,他可给迷住心窍啰!但如今她不得不搬走,不消说,如今赫伦霍夫旅馆里再也容不下她啦。

  在她搬走的那天早晨,佩披见到了她,勤杂工纷纷跑上楼来,毕竟大家都想看看热闹呀。她威力真不小,连当时都有人可怜她,个个人都见她可怜,连她的冤家也在所难免;她那番估计打一开头就证明分毫不差;她为什么委身给那么种人,在大家眼里都是个谜,还以为她交上坏运呢,那批小厨娘,当然对个个女招待都眼红,她们伤心得劝也劝不住。连佩披也动了感情,即使当时一颗心都放在其他事上,也不能一直无动于衷呀。她忽然觉得弗丽达不过是个小可怜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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