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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你这是在想些什么,你这个教人猜不透的人?”K一面叫起来,一面用拳头敲自己的额角。“这么说,克拉姆的事儿不比其他事情更重要吗?你处在一个很重要的岗位上,你是一个信使,可是你却用这种卑鄙的态度欺骗我!你的父亲的活儿算得了什么?克拉姆在等着听这份报告,你不是十万火急地给他送去,倒宁肯去打扫马厩!”

  “我的父亲是一个补鞋匠,”巴纳巴斯镇静地回答,“他从勃伦斯威克那儿接了一批定货,而我是父亲的助手。”

  “补鞋匠……定货……勃伦斯威克!”K失声地喊道,好像他要把这几个字永远废除似的。“在这些永远是没有人影的大街上,谁用得着穿什么靴子?而且补鞋子又跟我有什么相干?我把信托付给你,可不是为了让你胡乱地把它搁起来,让你放在你的凳子上把它揉碎的,而是让你马上把它送给克拉姆的!”K想起克拉姆这一阵显然是在赫伦霍夫旅馆,根本没有在城堡里,因此就稍稍冷静了一点;可是巴纳巴斯偏偏对他说,他并没有忘记K叫他传递的第一个口信,这时他便背起口信的内容来,这又把K激怒了。

  “够了!我不想再听了,”他说。“别生我的气,先生,”巴纳巴斯说,似乎不自觉地想表示他对K的不满,便把视线从K的身上收了回来,垂头望着地下,但是他可能只是不满意K的一时感情冲动。“我并不是生你的气,”K说,现在他转过来生自己的气了。“我不是跟你生气,可是,我有了你这样一个信使来给我传达要事,对我来说,前途是不妙的。”‘你听我说,“巴纳巴斯说,似乎为了要保持自己作为信使的荣誉,他说了他本来不该说的话,”克拉姆实际上并不在等着听你的消息,每逢我到他那儿去,他就发脾气。’又带来了什么消息啦,‘他有一次这么说。每当他远远地看见我走过去,他就站起身来走进隔壁那个房间,拒绝接见我。况且,也没有规定我一有消息就必须立刻传送;如果是有这样规定的话,我自然就会马上送去;但是并没有这样的规定,而且,假使我根本不去的话,也没有谁能说我的不是。我给人家传送消息,也只是出于我自愿。”

  “唔,好极了,“K答道,目不转睛地望着巴纳巴斯,故意不去看那两个助手,他们正在轮流地从巴纳巴斯的肩膀后面慢慢地探出头来,好像是从天窗里探出来的一样,接着好像模仿呼啸的风声一般,轻轻地吹了一声口哨,又急忙把头藏到巴纳巴斯的背后,好像害怕K似的;他们就这样自得其乐地玩了好大一阵子。”克拉姆到底是怎么样的脾气,这我不知道,可是我也不相信你对城堡里的事情都一清二楚,即使你真的都知道,咱们也不见得就能使事态有所好转。可是你还得给我送一个口信去,这就是我要求你的一切。这是一个很简短的口信。明天你给我送去,当天把回音带回来,或者至少把接待你的情形告诉我,你办得到吗?愿意干吗?对我来说,这就帮了我的大忙啦。而且我也许还有机会给你适当的酬报。你现在有什么或许我能满足你的要求吗?”

  “我当然愿意执行你的命令,“巴纳巴斯说。”你要尽你最大的努力来执行我的命令,把这个口信带给克拉姆本人,立刻带回他本人的答复,所有这一切都要在明天早晨立刻办到,你愿意这么干吗?”

  “我尽力而为,“巴纳巴斯回答,”我一向是尽力而为的。”

  “这一点咱们现在不用再争论了,“K说,”这就是我要你带去的口信:’土地测量员请求长官赐予他一次私人会见的机会;任何与此有关的条件他都乐于接受。这一请求实出于无奈,因为所有中介迄今均未起任何作用;他愿意进一步提供事实证明这一点:迄至目前为止,他根本没有进行任何测量工作,根据村长给他的通知,村子里不需要进行此项工作;因此,拜读长官这次来书愧恨交集;惟有亲自谒见长官方能有所获益。土地测量员深知这个要求十分冒昧,但是他将尽可能减少长官由此而受到的干扰;他愿意接受任何时间的限制,也愿意接受谈话字数的限制,如果认为在会见时有必要规定的话,甚至只讲十个字,他自信也可以照办。他怀着崇高的敬意和无比的焦灼企待长官的裁夺。‘“K在口授这封信的时候,简直忘记了自己,好像他正站在克拉姆的门口对看门人讲话似的。”这封口信比我原先想的长多了,“他说,”可是你一定得记在心里,我不愿意写信,一封信只会像别的公文一样没完没了地层层照转。“所以,为了让巴纳巴斯有一个依据,他伏在一个助手的背上把这个口信的内容草草地写在一张纸片上,另外那个助手举着灯笼给他照亮;可是K已经能从巴纳巴斯的复述把内容都写下来了,因为巴纳巴斯已经都记住了,尽管那两个助手在旁边七嘴八舌地插话,他还是一字不差地背了出来。”你的记性真了不起,“K说,一面把那张纸片递给他,”可是现在我希望你在别的方面也显出你出色的本领来。有什么要求吗?没有?要是你提出什么要求的话,说老实话,我对这个口信的命运反而会放心一点。“巴纳巴斯起初还是没有吱声,后来他说:“我的姊妹要我代她们向你问好。”

  “你的姊妹,”K回答,“喔,对啦,那两位又高又结实的姑娘。”

  “她们俩都向你问好,特别是阿玛丽亚,”巴纳巴斯说。“再说,今天也是她从城堡里把这封信带给我的。”这句话打动了K,因此他问道:“她还能把我这个口信带到城堡里去吗?要不,你们两个人能不能一同去,各自去碰碰运气好吗?”

  “阿玛丽亚是不能到长官的办公处去的,”巴纳巴斯说,“要不然的话,她倒是非常高兴给你效劳的。”

  “明天我也许上你们家去看你们,”K说,“不过你要把回音先带给我。我在学校里等你。请你也代我向你的姊妹问好。”K的诺言似乎使巴纳巴斯很快活,因此,两个人握过手以后,他又情不自禁地轻轻摸了一摸K的肩膀。一切又好像巴纳巴斯当时第一次走进旅馆来,在庄稼汉中间满面春风的样儿,K感到他在自己肩膀上的抚摸是一种荣誉似的,尽管他觉得这种举动很可笑。现在他怀着比较轻松的心情,听任他的两个助手在回家的路上嘻嘻哈哈地逗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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