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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子同盟(4)


  英勃尔又垂下了头,他的眼睛模糊起来,好像生了一层膜,看不见周围的世界。于是他做起梦来,梦见了只有老年人才能想到的无限空虚的青春。

  后来,霍坎又把他推醒了,对他说,“站起来,喂,英勃尔。庭上命令你讲出来,为什么要闹这些乱子,杀死这些人,最后又跑到这儿来自首。”

  英勃尔无力地站起来,前后摇晃着。他开始说了,声音很低,微微发出咕噜声,可是给霍坎打断了。

  “这个老头子,他完全疯了,”他用英文对那个宽脑门的人说,“他讲的都是傻话,跟小孩子一样。”

  “我们就听听他那种小孩子一样的话吧。”宽脑门的人说,“我们要一个字一个字的听他讲下去,你明白吗?”

  霍坎明白了,这时,英勃尔眼睛一亮,因为他亲眼看到了他的外甥和那个有权的人之间的活动。接着,他就讲起了他的故事,这是一位青铜肤色的印第安爱国者的史诗,值得刻在青铜碑上,传给后世。大伙儿都变得寂静得出奇。那个宽脑门儿的法官用手支着脑袋,思索着这个印第安人的灵魂和他那个民族的灵魂。在这片寂静里,只听见英勃尔深沉的音调,跟那个翻译的尖嗓子,有节奏地交替着,不时还会听到那个红头发男人的奇怪的,又仿佛深思的叫声:“他妈的。”好像上帝的钟声。

  “我是英勃尔,白鱼河的人。”霍坎这样翻译着,他一听到老英勃尔话里的野蛮口气和语调,他就被原始的野性给控制住了,使他忘记了教会的教养和文明的外表,“我父亲是奥兹巴奥克,一个很强壮的人。我小时候,太阳照得我们那儿暖洋洋的,大家都很快活。没有人渴望得到奇怪的东西,也没有人去听陌生人的话,他们祖先怎么过日子,他们就怎么过日子。女人都得到年轻男人的欢心,年轻的男人瞧着她们都很称心。女人给孩子喂奶,孩子养得多,女人的屁股就大起来了。那时候男人都像个男子汉。他们在太平富饶的日子里是男子汉,遇到战争同饥荒,他们仍然是男子汉。

  “那时候,河里的鱼比现在多,树林里的野兽也比现在多。我们的狗都是狼种,毛很厚,暖暖和和,不怕冰霜,也不怕暴风雪。我们的狗这样,我们也是这样,不怕冰霜,不怕暴风雪。后来,佩利的人来到我们的地面上,我们就杀了他们,也给他们杀死了不少。因为我们……我们白鱼河的人,是好汉子,我们的父辈和祖辈跟佩利人打过仗,画定了疆界。

  “我说过,我们的狗这样,我们也是这样。有一天,来了第一个白人。他在雪地里,用两手和膝盖,就像这个样子,一点一点爬过来。他的皮绷得紧紧的,里面尽是凸起的骨头。我们想,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人,我们都很奇怪,不知道他是哪一个部落的人,从哪一个地方来的。当时他很虚弱,虚弱极了,像小孩子一样,因此,我们就在火旁边让了个位子给他,让他躺在暖和的皮褥子上,并且像喂小孩子一样,喂东西给他吃。

  “他有一条狗,有我们的三条狗那么大,也很虚弱。这条狗的毛很短,不能保暖,它的尾巴冻僵了,尾巴尖儿已经冻掉了。于是,我们也喂了它一些东西,让它卧在火旁边,并且把我们的狗赶开,不然的话, 它们会把它咬死的。这个人和他的狗吃了鹿肉和鲑鱼干之后,就有了力气,因为有了力气,他们就变得大模大样,毫无顾忌了。这个男人说了很多不中听的话,他不管老的少的,都要取笑,还无礼地瞟我们的姑娘。那条狗也跟我们的狗打架,别瞧 它的毛又短又软,它在一天里面就咬死了我们三条狗。

  “有一次,我们向这个人问起他是哪一族的人,他说:‘我有很多弟兄。’接着,他就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后来,他力气足了,就走了,酋长的女儿瑙达也跟他走了。他走了之后的第一桩事就是:我们的一条母狗养了小狗。从来也没见过这样的小狗——大脑袋,厚嘴唇,毛又短,一点也不中用。我还清清楚楚地记得我父亲,奥兹巴奥克当时的样子,他一瞧见那些小狗不中用的样子,就气得脸色铁青,拿起一块石头,这样一下又一下,那些不中用的东西就完蛋了。以后过了两个夏天,瑙达抱着一个男孩子回来,又回到我们那儿了。

  “这不过是开头。然后来了第二个白人,他带来了几条短毛狗,走的时候,他丢下了它们。他带走了我们六条最结实的狗。这是他用一杆能够飞快地连放六响的出色的手枪,跟我舅舅库苏提换来的。库苏提有了这支手枪就大模大样,嘲笑我们的弓箭。他说那是‘女人的玩意儿’,随后他就拿着手枪去打熊。现在,大家都知道,用手枪去打熊是不行的,可是当时我们怎么会知道呢?库苏提又怎么会知道呢?于是,他就十分勇敢地去打熊,他飞快地连放了六响,不料灰熊只哼了一下,像抓鸡蛋一样把他的胸口抓得粉碎,接着,库苏提的脑浆就像蜂窝里流出的蜜一样,滴了一地。他是一个能干的猎手,从此再也没有人把肉带给他的老婆孩子了。我们都很悲痛,我们说:‘对白种人好的东西,对我们就不会好。’这是真的。白种人很多,都是肥肥胖胖的,可是他们那些办法却使我们的人少了、瘦了。

  “后来又来了第三个白人,他带来了无数奇奇怪怪的吃的、用的东西。他从我们那儿换走了二十条最强壮的狗。此外,他还用礼物和许诺的好处,骗走了我们十个年轻的猎手,把他们弄到了谁也不知道的地方。据说他们不是死在人迹不到的冰山上的积雪里,就是死在天边寂静的群山里。总之,不管怎么样,从此以后,白鱼河的人就再也没有看见那些狗和那些年轻的猎手了。

  “白人一年一年地来得更多了,他们总是用出钱送礼的办法把年轻人带走。有时候,也回来了一些年轻人,跟我们讲起在佩利那边的地方,他们所经历的危险和辛苦,有时候,他们就根本不回来了。因此,我们就说:‘如果说,那些白人都不怕送命,那不过因为他们人多;但是,我们白鱼河的人少,青年人决不能再到外面去。’可是,年轻人仍然离开了家乡,连年轻的女人也走了,我们都很气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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