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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安妮几年前便开始认识到,她和她的好朋友有时会抱有不同的想法。因此她并不感到奇怪,拉塞尔夫人对埃利奥特先生要求和好的强烈愿望既不觉得令人可疑,或是前后矛盾,又看不出他别有用心。在拉塞尔夫人看来,埃利奥特先生已经到了成年期,要同自己的家长和睦相处,这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只会赢得通情达理的人们的交口称誉。他的头脑天生是清楚的,只不过在青年时期犯过错误,现在随着时间的推移自然改过来了。听了这话,安妮仍然冒昧地笑了笑,最后还提起了“伊丽莎白”。拉塞尔夫人听着,望着,只是审慎地这样答道:“伊丽莎白!好吧,时间会做出解释的。”

  安妮经过一番观察,觉得必须等到将来,问题才能见分晓。当前,她可下不了结论。在这座房子里,伊丽莎白必须得到优先权,她习惯于被人们通称为“埃丽奥特小姐”。任何亲呢的表示似乎是不可能的,何况还不能忘记,埃利奥特先生丧偶还不到七个月。他要拖延点时间,那是完全情有可原的。事实上,她每次看到他帽子上的黑纱,就担心她自己是不可原谅的,竟然把这种想象加到他的头上。他的婚事虽说很不幸,但是他们毕竟做了多年夫妻,她不能想象他会很快忘掉丧偶给他带来的可怕打击。

  不管事情的结果如何,埃利奥特先生无疑是他们在巴思最称心如意的熟人,安妮认为谁也比不上他。时常同他谈谈莱姆,这乃是一种莫大的享受,而他似乎也像安妮一样,迫切希望再多看看莱姆。他们又把首次见面的情景详详细细地谈论了许多遍。他告诉她说,他把她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番。她很熟悉这种目光,她还记得另外一个人的目光。

  他们的想法并非总是一致。安妮看得出来,埃利奥特先生比她更注重门第和社会关系。有一桩事,安妮认为并不值得担忧,可埃利奥特先生却跟着她父亲和姐姐一起忧虑重重,这不仅仅是出于殷勤多礼,而且一定是想达到某种目的。原来,巴思的报纸有天早晨宣布,孀居的达尔林普尔子爵夫人及其女儿卡特雷特小姐来到了巴思。于是多少天来,卡姆登巷的轻松气氛被一扫而光;因为达尔林普尔母女同埃利奥特父女是表亲,这使安妮觉得极为不幸。沃尔特爵士父女感到伤脑筋的,是如何会见她们为好。

  安妮先前从未见到父亲、姐姐同贵族来往过,她必须承认,她有些失望。他们对自己的地位颇为得意,安妮本来希望他们的举动体面一些,可是现在却无可奈何地产生了一个她从没料到的愿望,希望他们能增添几分自尊心,因为她一天到晚耳朵里听到的尽是“我们的表亲达尔林普尔夫人和卡特雷特小姐”,“我们的表亲达尔林普尔母女”。

  沃尔特爵士同已故子爵会过一面,但是从未见过子爵府上的其他人。事情难办的是,自从子爵去世以来,他们两家已经中断了一切礼节性的书信来往。原来,在子爵刚去世的时候,沃尔特爵士因为正患重病,以致很不幸,凯林奇府上有所失礼,没向爱尔兰发去唁函。这种忽略后来又降临到失礼者的头上;因为当可怜的埃利奥特夫人去世时,凯林奇也没收到唁函,因而他们完全有理由担心,达尔林普尔母女认为他们的关系已经告终了。现在的问题是如何纠正这令人心焦的误会,使她们重新承认表亲这层关系。拉塞尔夫人和埃利奥特先生虽说表现得比较理智,但是并不认为这个问题无关紧要。“亲戚关系总是值得保持,好朋友总是值得寻求。达尔林普尔夫人在劳拉巷租了一幢房子,为期三个月,过得非常阔绰。她头年来过巴思,拉塞尔夫人听说她是个可爱的女人。如果埃利奥特父女能够不失体面地同她们恢复关系,那就再称心不过了。”

  不过,沃尔特爵士宁愿选择自己的方式,最后向他尊贵的表妹写了一封十分委婉的解释信,洋洋洒洒的,又是抱歉,又是恳求。拉塞尔夫人和埃利奥特先生并不赞赏这封信,但是它却达到了预期的目的,子爵夫人草草写了三行回书。“甚感荣幸,非常乐于结识你们。”苦尽甜来,他们到劳拉巷登门拜访,接到了达尔林普尔子爵夫人和卡特雷特小姐的名片,说是愿意在他们最方便的时候,前来拜访。沃尔特爵士父女逢人便谈起“我们劳拉巷的表亲”。——“我们的表亲达尔林普尔夫人和卡特雷特小姐”。

  安妮深感羞耻。即使达尔林普尔夫人和她的女儿十分和蔼可亲,她也会对她们引起的激动不安感到羞耻,何况她们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她们无论在风度上,还是才智上,都不比人高明。达尔林普尔夫人之所以博得了“一个可爱的女人”的名声,那是因为她对谁都笑容可掬,回起话来客客气气的。卡特雷特小姐更是少言寡语,再加上相貌平常,举止笨拙,若不是因为出身高贵,卡姆登巷决不会容她登门。

  拉塞尔夫人供认,她原来预期情况要好一些。不过,她们还是“值得结识的”。当安妮大胆地向埃利奥特先生说明了她对她们母女的看法时,埃利奥特先生也觉得她们本身是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仍然认为:她们作为亲戚,作为愉快的伙伴,加之本身又乐于结交愉快的伙伴,她们自有可贵之处。安妮笑道:

  “埃利奥特先生,我心目中的愉快的伙伴,应该是些聪明人,他们见多识广,能说会道。这就是我所谓的愉快的伙伴。”

  “你这话可说得不对,”埃利奥特先生温和地说道,“那不是愉快的伙伴,而是最好的伙伴。愉快的伙伴只需要出身高贵,受过教育,举止文雅,而且对受教育的要求并不十分严格。出身高贵和举止文雅却必不可少。不过,对于愉快的伙伴来说,有点知识决不是危险的事情,相反会大有益处。我的堂妹安妮摇头了。她不相信这话。她还挺挑剔呢。我亲爱的堂妹,”他在她身旁坐了下来,“你几乎比我认识的任何女人都更有权利挑剔,可是这能解决问题吗?能使你感到愉快吗?如果接受了劳拉巷这两位夫人小姐的友谊,尽可能享受一下这门亲戚提供的一切有利条件。岂不是更好吗?你相信我好啦,她们今年冬天准保要活跃于巴思的社会名流之中。地位毕竟是重要的,人们一旦知道你们同她们有亲戚关系,你们一家人(让我说我们一家人)就会像我们所:希望的那样,受世人青睐。”

  “是呀!”安妮叹了口气,“人们肯定会知道我们同她们有亲戚关系!”说罢定了定心,因为不想听他回答,她接下来又说道:“我当然认为有人在不遗余力地高攀这门亲戚,我想,”她微笑着,“我比你们都更有自尊心。但是不瞒你说,我感到恼火,我们居然如此急切地要她们承认这种关系,而我们可以肯定,她们对这个问题丝毫也不感兴趣。”

  “请原谅,亲爱的堂妹,你小看了自己的应有权利。假若是在伦敦,你就像现在这样无声无息地生活着,情况也许会像你说的那样。但是在巴思,沃尔特·埃利奥特爵士及其一家总是值得受人结识的,总是会被认作朋友的。”

  “当然,”安妮说,“我很骄傲,骄傲得无法赏识这样的受人欢迎,以至于还得完全取决于在什么地方。”

  “我喜欢你这样气愤,”埃利奥特先生说,“这是很自然的。不过你现在是在巴思,目的是要在这里定居下来,而且要保持理应属于沃尔特·埃利奥特爵士的一切荣誉和尊严。你说起自己很骄傲,我知道人家说我很骄傲,而我也不想认为自己并非如此;因为我不怀疑,我们的骄傲如果经过考查,可以发现有个相同的目的,虽然性质似乎略有点差别。我敢说,在有一点上,我亲爱的堂妹,”他继续说道,虽然屋里没有别人,声音却压得更低了,“我敢说,在有一点上,我们肯定会有同感。我们一定会感到,你父亲在与他地位相当或是胜过他的人们当中每多交一个朋友,就会使他少想一点那些地位比他低下的人。”

  他一边说一边朝克莱夫人最近常坐的位子望去,足以说明他说这话的特殊用意。虽说安妮不敢相信他们同样骄傲,但是对他不喜欢克莱夫人却感到高兴。她凭着良心承认,从挫败克莱夫人的观点来看,埃利奥特先生希望促成她父亲多结交些朋友,那是完全可以谅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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