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简·奥斯汀 > 曼斯菲尔德庄园 | 上页 下页


  然而,范妮适应曼斯菲尔德庄园的新奇环境,适应与所有亲友的分离,用的时候比诺里斯太太预想的要长。她的情绪太低沉了,别人无法理解,因而也难以好生关照。谁也不想亏待她,可是谁也不特意去安慰她。

  第二天,伯特伦家给两位小姐放了假,好给她们闲暇跟小表妹相熟,陪她玩耍,可结果并不怎么融洽。两人发现她只有两条彩带,而且从来没有学过法语,不禁有些瞧不起她。她们把拿手的二重奏表演给她听,见她没有什么反应,便只好把自己最不想要的玩具慨然送给了她,由她自己玩去,而她们却去玩当时最时兴的假日游戏;做假花,或者说糟蹋金纸。范妮不管是在表姐身旁还是不在表姐身旁,不管是在课堂、客厅还是在灌木林,都同样孤苦伶仃,见到什么人、什么地方,都觉得有点惧怕。伯特伦夫人的沉默不语使她气馁,托马斯爵士的正颜厉色使她敬畏,诺里斯太太的谆谆告诫使她惶恐。两个表姐言论她的身材使她觉得羞愧,说她羞羞答答使她为之窘迫。李小姐奇怪她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女仆讥笑她衣服寒酸。面对着这些伤心事,再联想到以前和兄弟妹妹们在一起的时候,她作为玩伴、老师和保姆,总是被大家所看重,她那小小的心灵便越发感到沮丧。房屋的富丽堂皇使她为之惊愕,但却不能给她带来安慰。一个个房间都太大,她待在里面有些紧张,每碰到一样东西,都觉得会碰坏似的,走动起来蹑手蹑脚,总是生怕出点会什么事,常常回到自己房里去哭泣。这小姑娘夜晚离开客厅时,大家都说她好像正如大家希望的那样,认识到自己交了好运岂料她是啜泣着进入梦乡,以此来结束自己一天的悲哀。一个星期就这样过去了,从她那文静随顺的仪态中,谁也看不出她在伤心。然而,有一天早晨,她的二表哥埃德蒙发现她坐在阁楼的楼梯上哭泣。

  “亲爱的小表妹”,他出于善良的天性,温存备至地说,“你怎么啦?说着在她身边坐下,煞费苦心地安慰她,让她不要因为被人发现哭鼻子而感到难为情,还劝她痛痛快快地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你是否生病了?有人对你发火了吗?跟玛丽亚,朱莉娅吵嘴了吗?功课中有没有什么搞不懂,我可以为你解释的?总而言之,你是否需要什么东西我可以帮你弄来,是否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你办?”问了许久,得到的答复只是:“没,没——绝对没有——没,谢谢你。“可是表哥依然问个不停,他刚一提到她原先的家,表妹越发泣不成声了,于是他明白了她伤心的缘由,便昼安慰她。

  “亲爱的小范妮,你离开妈妈感到难过,”他说道,“这说明你是个好孩子。不过,你要记住,你和亲戚朋友们在一起,他们都爱你,都想使你快活。我们到庭园里散散步吧,把你兄弟妹妹们的情况讲给我听听。”

  经过追问,他发现表妹虽说跟她所有的兄弟妹妹都很亲密,但其中有一个最让她思念。她谈得最多、最想见到的是威廉。威廉是家中最大的孩子,比她大一岁,是她形影不离的伙伴和朋友。他还是妈妈的宠儿,她每逢闯了什么祸,他总是护着她。“威廉不愿让我离开家——他跟我说他真得会非常想我。”“不过,我想威廉会给你写信的。”“是的,他答应过给我写信,不过他叫我先写。”“那你什么时候写呢?”表妹低下头来,迟迟疑疑地说:“我也不知道。我没有信纸。”

  “如果你就是为这犯难,我来给你提供纸什么的好啦,你想什么时候写就什么时候写吧。给威廉写信能使你快乐吗?”

  “是的,非常快乐。”

  “那就说写就写吧。跟我到早餐厅去,那里笔墨纸张什么都有,而且肯定不会有什么人。”

  “不过,表哥,能送到邮局吗?”

  “是的,肯定能,和别的信一起送到。你姨父盖上免费邮递的戳记,威廉就不用再交费了。”

  “我姨父!”范妮满面惶恐地重复了一声。

  “是呀,你把信写好了,我拿到我父亲那里盖免费戳。”范妮觉得这样做有点冒昧,不过并没有表示反对。于是,两人来到了早餐室,埃德蒙给她备好了纸,打上了横格,那副热心肠并不亚于她哥哥,而那一丝不苟的劲头或许还能胜过她哥哥。表妹写信的时候,他一直守在旁边,要削笔时就帮她削笔,遇到不会拼写的字就教她如何拼写。这些关照已经让表妹颇为感动了,而他对她哥哥的一番好意,使她越发高兴得不得了。他亲笔附言向威廉表弟问好,并随信寄给他半个几尼。范妮当时心情激动得无以言表。不过,她的神情和几句质朴无华的言语充分表达了她的喜幸和感激之情,表哥从而看出她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姑娘。表哥跟她又谈了谈,从她的话里可以断定,她有一颗温柔亲切的心,想要表现得体的强烈愿望。他发觉她对自己的处境非常敏感,总是非常羞怯,因而更应得到大家的关照。他从来不曾有意地惹她痛苦过,但他现在意识到她需要的是更多的正爱爱护,因此便首先设法减少她对众从的惧怕,特别是不厌其烦地劝她跟玛丽亚和朱莉娅一起玩,尽可能地快活起来。

  从这天起,范妮就感到比较自在了。她觉得自己有了一个朋友,表哥埃德蒙对她那么关心,她跟别人在一起时心情也好起来了。这地方不再那么陌生了,这里的人们也不再那么可怕了。即便有些人还没法让她不害怕,她至少开始了解他们的脾性,知道如何顺应他们。她起初惹得众人忐忑不安、特别是惹得自己忐忑不安的那些小小的无知、笨拙之处,都自然而然地消失了,她已不再非常初见二姨父,听到大姨妈的声音也不再胆战心惊。两个表姐有时也愿意和她一起玩了。虽然由于年幼体弱的缘故,她还不能有跟她们形影相伴,但她们玩的娱乐游戏有时必须有个第三者参加,尤其需要一个和和气气、百依百顺的第三者。当大姨妈查问她有什么缺点,或二哥埃德蒙要她们好好照顾她的时候,她们不得不承认:“范妮倒是个好性子。”

  埃德蒙总是待她很好,汤姆也没给她气受,大不了拿她逗逗趣儿,而一个十七岁青年对一个十岁孩子做这样的事,总觉得不为过的。他刚刚踏入社会,生气勃勃,具有长子常有的那种洒脱大度,以为自己生来就是为了花钱和享受的。他对小表妹的关切倒也符合他的身份和权利,一边给她送些漂亮的小礼物,一边又取笑她。

  随着范妮情绪好转,眉开颜展,托马斯爵士和诺里斯太太对自己的慈善计划越发感到得意。两人很快得出一致的看法:这孩子虽然谈不上聪明,但是性情温顺,看来不会给他们增添多少麻烦。而觉得她天资愚钝的还不只是他们俩。范妮能读书,做活,写字,但别的事就没有教给她。两个表姐发现,有许多东西她们早就熟悉了,范妮却一无所知,觉得她真是愚不可及,头两三个星期,她们不停地把这方面的新发现带到客厅里去汇报。“亲爱的妈妈,你想想看,表妹连欧洲地图都拼不到一起——她说不出来俄国有哪些主要河流——她从没听说过小亚细亚——她分不清蜡笔画和水彩画!多奇怪呀!你听说过有这么蠢的吗?”

  “亲爱的,”能体谅人的大姨妈说,“这是很糟糕的,不过你们不能指望人人都像你们那样早懂事,那样聪明呀。”

  “可是,姨妈,她真是什么都不懂呀!你知道吗?昨天晚上我们问她,她要是去爱尔兰,愿意走哪条路。她说,她渡海到怀特岛。她心里只有一个怀特岛,把它称做‘岛子’,好像世界上再没有别的岛子似的。我敢说,我远远没有她这么大的时候就比她知道得多,不然我会觉得害臊。我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她现在还一无所知的东西,我已经知道许许多多了。姨妈,我们按照先后次序背诵英国国王的名字,他们登基的日期,以及他们在位期间发生的主要事件,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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