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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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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蒂娜·洛弗尔——现在是克莱门蒂娜·罗尔斯顿小姐——定于七月同兰宁·哈尔西结婚。婚约是到四月才宣布的;女眷们为之哗然,对订婚时间短促这种粗率做法表示抗议。当时纽约人一致同意:“应当给年轻人相互了解的机会”;虽然纽约社交界的多数夫妻都有过青梅竹马的经历,而且双方的老人都是多年的至交,然而,某些不可思议的礼俗仍要求把刚订婚看成刚相识。在南方各州,情况就大不相同了;轻率定婚,乃至私奔,在它们的历史上都是屡见不鲜的;然而那种轻率跟纽约呆滞的血液不够协调,在这个地方,生活的步伐跟荷兰人的小心谨慎是非常合拍的。

  然而,在蒂娜·罗尔斯顿这种反常情况下,打破惯例大家并不大惊小怪。首先,人人都知道,她跟你我一样,并不是蒂娜·罗尔斯顿;除非,真要有人相信有关可怜的吉姆无人怀疑的“过去”和有关他的遗孀宽宏大量的种种谣言。然而,大多数人的意见都与此相反。人们不愿指控一个死人犯有一种他自己已无法开释的罪行;罗尔斯顿家一致声称:尽管他们根本不赞成詹姆斯·罗尔斯顿太太的做法,但是他们相信:如果她收蒂娜为养女会被说成在她亡夫身上“抹黑”的话,她决不会这样做的;

  不,这姑娘也许是个洛弗尔——虽然这并不是一般人的看法——不过她肯定不是罗尔斯顿。她那褐色的眼睛和轻浮的举止显然把她排除在这个家族之外,因此就用不着正式开除了。其实,大多数人都相信——正如兰斯盖尔医生已经证实的那样——她的出身确实是查不清的,她又提出了一个无法猜透的谜。这种哑谜偶尔使循规蹈矩的社会感到迷惘和忿懑。人们还相信:迪莉娅·罗尔斯顿收她为养女仅仅是洛弗尔宗族团结的又一个证据,罗尔斯顿太太之所以当初收养这个孩子只不过是因为她的堂妹夏洛蒂对她十分喜爱罢了。要说罗尔斯顿太太的儿子和女儿对收蒂娜为养女的想法十分赞赏,那是言过其实的。然而,他们避而不谈此事,用庄严的沉默把母亲奇思异想的影响减少到最低限度。老纽约的一个家庭要遮掩某个成员的古怪做法,都是这么办的。凡是有“足够的钱周转”的地方,继承人如果因为从总遗产中转让了一笔小小的数目而斤斤计较,就会被人认为贪得无厌。

  尽管如此,迪莉娅·罗尔斯顿从收蒂娜为养女的那个时候起,就完全察觉到她的两个孩子的态度都变了。他们待她十分耐心,简直像父母对待一个孩子:她的一个幼稚的过失被宽恕了,然而,她必须因此提高警惕;社交界用同一种既宽容又审慎的方式对待她。

  她有一种无可怀疑的。息事宁人”的手段(这个说法出自西勒顿·杰克逊之口);自从那个大胆妄为的女人曼森·明戈特太太违背了丈夫的遗愿以来,纽约还没有看见过她的那种态度。然而,罗尔斯顿太太的手段却有所不同,而且也不好分析。曼森太太凭花言巧语、泼妇骂街、死乞白赖、上蹿下跳所取得的成果,别人却不肆声张,而且用似乎是不走老路的办法完成了。她说服吉姆

  罗尔斯顿收养这个弃儿的时候,事情办得真是易如反掌,人们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办成的,怎么办成的;第二天,她们夫妻俩就像平常一样若无其事,谈笑风生。可是现在,这次收她为养女——哎,她只在重演故伎;正如西勒顿·杰克逊说的那样,从她的表现来看,仿佛收蒂娜为养女一直是一件不讲自明的事,仿佛她对人们的大惊小怪反而大惊小怪似的。和她的大惊小怪一比,他们的大惊小怪好像是愚不可及的,于是他们也就逐渐平息下来了。

  其实,迪莉娅表面上泰然自若,心底里却忐忑不安,疑虑重重。然而,她曾经学到过,一个人几乎什么都能干出来(也许甚至可以杀人),如果他不想解释的话;这一课从来也没有忘记过。她从来没有解释过收养弃儿的原因;现在也不想阐述收她为养女的道理。她只是我行我素,仿佛需要说明的事根本没有发生似的;长期继承下来的中庸之道帮她进行反省。

  事实上,这些反省跟舆论的关系远不及跟夏洛蒂·洛弗尔个人思想的关系密切。夏洛蒂,经过最初一会儿的可悲的抗争之后,已经表现出可怜的、简直令人痛心的感激之情。她的感激不是没有理由的,蒂娜的态度充分暴露了这一点。蒂娜从范德格雷夫舞会上回来的最初几天,面容挛缩,脸色阴沉,这使迪莉娅可怕地回想起好多年前,在迪莉娅自己寝室的镜子里突然映出夏洛蒂·洛弗尔鬼一样的面孔。母亲历史的第一章已经写到女儿的眼睛里了;蒂娜身上流的斯彭德的血也许会使情势急转直下。在这几天默默的观察中,迪莉娅怀着恐惧与怜悯的心情,发现夏洛蒂的恐惧是有道理的。她们两个几乎已经失去了这位姑娘,无论如何,那种险不可再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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