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伊迪丝·华顿 > 一瓶毕雷矿泉水 | 上页 下页


  他往椅子里一靠,从拱门里仰望高阔的天穹,正午正像蓝金色的瀑布从天穹里倾泻下来。阿尔莫汉远在那火的华盖下的什么地方,也许正如仆人所说的,沉湎在他的梦中。这块土地充满了魔力。

  “要咖啡吗,先生?”戈斯林提醒他。梅德福把咖啡接过来。

  “奇怪的是你说你对这些家伙——这些阿拉伯人——全不信任。而且你好像对阿尔莫汉究竟到哪里去了毫不在意,一切听之任之。”

  戈斯林以聚精会神、不偏不倚的态度把这些话接受下来,他明白这些话的用意。“呃,先生,不——您不明白。什么时候该信任他们,什么时候不该信任,这正是一件无法学会的事。当然,那要看他们的利害;还有他们所谓的宗教。”他显出鄙夷不屑的神色。“就是要明白我为什么对阿尔莫汉毫不在意,您得生活在他们中间才行,先生,而且您还得会说他们的话。”

  “可是我——”梅德福开始说。他突然克制住自己,弯下腰去喝咖啡。

  “什么,先生?”

  “可是我多少还算在他们中间旅行过。”

  “呵,旅行过!”听了这句大话后即使戈斯林谈话的语气也很难把尊敬和嘲弄调和起来。

  “不过,这已经是第五天了,”梅德福争辩说。正午的炎热甚至熏蒸着院子里的荫凉处,他坚韧的意志要变脆弱了。

  “我能明白,先生,像您这样一位绅士还有别的事——可以说,时间紧迫,”戈斯林合乎情理地承认。

  他清理好餐桌,把东西交到刚刚出现又旋即消失的一双阿拉伯手臂上,最后便离开了,而梅德福的身子,则陷进了长沙发里。一个梦乡……

  下午像一块大金纱帐,挂在上空,罩住了雉谍,松弛的皱壁垂在头重脚轻的棕榈树上。最后金光变成了紫气,西天成了一张水晶弓,紧扣着黑沙,这时,梅德福抖去睡意,溜达出去。不过,这次没有登上屋顶,却朝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经过五天的闲荡和等待后,他惊异地发现他对这个地方了解得多么少。也许这是他单独住在这里的最后一个晚上了。他从一条拱顶石道走出院子。到了另一个四墙圈住的围场。他进来时,两三个蹲在那里的阿拉伯人站起来消失了。仿佛坚实的砖石墙把他们接走似的。

  外面,梅德福听到一种马蹄的踢踏声,这是夜幕降临时马厩里的骚动声。他从另一个拱门下走进去,不料走到了一群骡马中间。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一个阿拉伯人在刷马,那是一匹年轻力壮的栗色马。他似乎也要消失,可是梅德福从袖子上抓住了他。

  “继续干你的活。”他用阿拉伯语说。

  这个人又年轻又健壮,长着一张贝督因①人的瘦脸,他站住望着梅德福。

  ①在阿拉伯半岛和北非沙漠地区从事游牧的阿拉伯人。

  “我还不知道阁下会说我们的话。”

  “是会说,”梅德福说。

  这人默不作声,一只手搭在颤动不安的马脖子上,另一只手插在羊毛腰带里。在昏暗的灯光下。他们俩面面相觑。

  “这就是那匹跛马吗?”梅德福问。

  “跛马?”阿拉伯人的眼睛向下看这畜牲的腿。“啊、是的,跛马,”他含糊其词地回答。

  梅德福弯下腰去摸马膝和蹄后的球节。“这马好像挺好的。今晚我能不能骑它慢慢跑一阵呢?”

  阿拉伯人在考虑;他显然被这个问题加在他身上的责任的重量弄得不知所措。

  “阁下今晚想骑一回马吗?”

  “啊,只不过是胡思乱想罢了。也许想,也许不想。”梅德福点着一支香烟,并递给马夫一支,马夫的白牙一闪,表示感谢。他们用同一根火柴点过烟后,彼此接近了,阿拉伯人的胆怯心理减小了。

  “这是阿尔莫汉先生骑的马吗?”梅德福问。

  “是的,先生;这是他最喜欢的马,”马夫说,他一只手得意地从闪亮的马肩上摸下来。

  “他最喜爱的马?可是他这次并没有骑它去做长途考察呀?”

  阿拉伯人不言语了,眼睛盯着地面。

  “你对这件事不感到惊奇吗?”梅德福追问道。

  此人的姿态表明惊奇与他毫不相干。

  两个人默默无言,这时蓝色的夜幕迅速降临了。

  最后,梅德福漫不经心地说:“你想你们的主人此时此刻在什么地方?”

  月亮在绚丽的黄昏时分未被人觉察,现在突然主宰了这个世界,一道宽阔的白光把阿拉伯人的白罩衣、褐脸膛和裹在头上的驼毛头巾照得亮堂堂的。他不安的眼珠就像宝石般闪亮。

  “但愿真主带给我们讯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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