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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除非是我。”她丈夫坚定地说。

  她转过身来,焦灼地盯着他。“刘易斯……你?”

  “哦!亲爱的……他们是对的……画展不能永远办下去……”他走上前来,搂住她和孩子。“你比一支英雄部队还要勇敢;可是这样不行,开销比我预计的大得多,而且我不能把画抵押给任何人。谁都不愿意碰它们。”

  她很快做出反应。“是呀;我知道,玛丽·艾德琳正是为这个来的。”

  血愤怒地涌上了刘易斯的太阳穴。“玛丽·艾德琳——她到底是怎么听说这件事的?”

  “我想是通过里迪先生吧。不过你千万别生气。她是出于好意:她并不想让你关画廊,刘易斯……也就是,只要你自己有信心,就可以继续办下去……她和唐纳德·肯特先生愿意借给我们足够的钱把画展再办一年,这就是她这回来说的话。”

  自从这次奋斗开始以来,刘易斯第一次感到喉头被泪水哽住了。他的忠诚的玛丽·艾德琳!往事又浮上了心头:在高呷住的时候,她在天亮前提一篮子零碎东西送给巷头快要死于痨病的可怜的埃德加·坡夫人……他高兴得大笑起来。

  “亲爱的老玛丽·艾德琳呀!她心地多么宽广呀!要给我再办一年的开销……”他把泪水打湿的脸颊紧紧地贴在妻子脸上,沉默了很久。“哦,亲爱的,”他终于说,“你说咱们究竟要不要接受?”

  他把她推开了一段距离,投以询问的目光,她那淡淡的微笑跟他自己的相遇,然后便融合在一起了。

  “当然我们接受!”

  雷西家族四十年代在纽约盛极一时,然而半个世纪之后,在我的童年时代,姓这个姓的只剩下一个人了。像许多显赫的小小的殖民地社会的后裔一样,雷西家族已彻底消亡了,除了几位老太太,一两个家谱学者。还有三一教堂那位掌管墓葬名册的执事外,其他人则早把他们遗忘了。

  当然,因为联姻,雷西家族的血统仍然可以在许多家族里找到,比如:肯特家族,于扎尔家族,科斯比家族,还有其他许多家族。他们都因与一个“署名者”沾亲而自豪,却对雷西家族后代的命运漠不关心。这些曾养尊处优、花钱如水的老纽约人,一旦从教堂长椅和家庭餐桌旁消失,便像一撮尘埃似的销声匿迹了。

  如果我碰巧从小就熟悉这个姓氏,主要是因为那家硕果仅存的一位是我母亲的远亲。有时,我母亲也带我去看望她。因为她已经答应我第二天要给我些好东西,所以觉得我到那儿可能会听话的。

  我那时常听人们把老阿勒西娅·雷西小姐住的房子叫“埃比尼泽表兄家”。显而易见,当年那房子曾是住宅建筑风格的典范;然而,它如今只是被当作往昔的又丑又老的遗迹看待。雷西小姐因为患风湿病,腿瘸了,她呆在正屋里,那房子又大又冷,陈设简陋,摆着几张有串珠饰的桌子,几个红木陈列架,还有一些画像。画上的人衣着古怪,面色惨白而忧伤。雷西小姐本人身材魁梧,性格抑郁,带着一顶有雉堞式黑色花边的帽子。她耳朵完全失聪了,像是被遗忘的岁月里的遗老,又像是一块失考了的罗塞塔石碑。我母亲是在那逝去的传统中抚养长大的,所以当雷西小姐说起玛丽·艾德琳,萨拉·安,或者博士叔叔时,一她依靠直觉就知道她指的是谁,即便对我母亲来说,与她交谈也既费劲,又伤神,所以我的插话尽管幼稚,不但没有受到指责,反而常常得到鼓励。

  有一次去看望她时,我的目光无精打采地四处游移,在那些暗淡无光的肖像中,我挑选出一幅三色蜡笔画,画上是个大脑门、黑眼睛的小姑娘,她身着彩格呢连衣裙,饰边宽松长裤,坐在草埂上。我拽着母亲的袖子问那女孩是谁,她说:“啊,那是可怜的小路易莎·雷西,她是害痨病死的。阿勒西姬表姐,小路易莎病殁时有多大?”

  仅把这个简单的问题打进阿勒西娅表姐的脑海,就足足费了十分钟的劲;这件工作完成以后,雷西小姐带着一种神秘莫测的不快神态沉重地丢下“十一”这两个字来。这时,我母亲精疲力尽,无法再问了,便转向我,面带我们俩专有的会心微笑,一补充道:“本应继承雷西画廊的就是这个可怜的孩子。”然而对于我这样年纪的一个小男孩,这种信息没有趣味,我也理解不了母亲话里暗含的愉悦。

  去年这遥远的一幕突然又问到我的心头。当时我正好在纽约,这个地方我并不常去。我去故友约翰·塞尔温家赴宴,他是个银行家。就在他的新藏书室的壁炉前,我惊愕地站住了。

  “嗬!”我仰望着挂在壁炉上方的画喊道。

  主人把肩往上一耸,双手插入衣兜里,摆出一副虚怀若谷的神情。人们认为只有自己的东西得到人家的赞赏时,摆出这副禅气才算得体。

  “《曙光中的麦克里诺》?是——是的……这是我从雷西藏画中搞到的唯一的东西。”

  “唯一的东西?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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