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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他父亲目光严厉地面对着他。“你是说这是摹本?我也这样认为!”

  “不,不,不是摹本,它是一位伟大画家的手笔……一位伟大得多……”

  雷西先生发现自己犯了个错误,脸刷地一下红了。为了掩饰他必然的不悦,他装出一副更加圆滑的样子。“既然如此,”他说,“我想我愿意先看看差一点的画家。卡洛·多尔奇在哪儿!”

  “没有卡洛·多尔奇,”刘易斯答道,嘴唇煞白。

  年轻人后来记忆犹新的下一件事就是。父亲一屁股坐进扶手椅里,几乎和他一样脸色苍白,浑身哆嗦。他伫立在父亲面前,不知道站了多久。

  “这回,”雷西先生结结巴巴地说,“这回我的痛风病又要犯了……”刘易斯恳求道:“哦,先生,让我们先悄悄地回乡下去,……以后再容我向你解释……说明我的情况”……老绅士愤怒地把手杖一挥,打断了他的恳求。

  “以后解释?以后说明你的情况?我偏要你现在就在这里给我讲!”雷西先生嗓音嘶哑地接着说,仿佛身体真的痛苦难耐似的:“我听说上星期小约翰·于扎尔从罗马回来带了一幅拉斐尔。”

  后来,刘易斯听到自己——仿佛用旁观者的冷冰冰的超然态度——一提出自己的论据,为那些理由进行辩护,他本来希望那些画替他申辩的,他一面破除老权威,一面提出新姓名。然而,单是那些名字就在雷西先生的喉咙里卡住了。他冒火的目光好像说:我花了一辈子的功夫来记洛斯帕尼奥莱托和朱利奥、一罗马诺这些名字的正确读音,还没来得及十拿九稳地随便而准确地对朋友说句:“这就是我的乔托·达,邦多,”)就不得不开始新的一套口技操练,实在糟糕透顶了。

  但那仅仅是第一个打击,很快就被淹没在更加苦恼的洪流中了。因为一个人是可以学会怎么读乔托·达·邦多的,甚至很高兴学,如果那位朋友了解这个名字,崇拜它的权威的话。然而你的努力换回的却是茫然的凝视和戏谑的要求:“恐怕你得再说一遍”——要知道,在参观一图画廊(雷西画廊)的过程中,在每一幅画面前都会露出那茫然的眼神,重复那随便的要求;这种痛苦就太难以忍受了。毫不夸张地说,雷西先生也许觉得他的情况跟亚甲①的十分类似。

  ①亚甲:《圣经》人物:《撒母记上》第15章有这样的记载:扫罗打击亚玛力人……生擒了亚玛力王亚甲,用刀杀尽了亚玛力的众民。扫罗和百姓却恰惜亚甲,也爱惜上好的牛、羊、牛犊、羊羔,并一切美物,不肯灭绝,凡下残瘦弱的全都杀了。

  “上帝!上帝!上帝!卡尔爬车①,你说另外这个家伙就是这样叫的?把他留在最后,因为它是收藏中的精华,是吗?卡尔爬车——嗯,依我看,要是坚持干他的本行,他兴许会干得更好一点。我想跟那些欧洲火车车厢有瓜葛吧,嗯?”盛怒之下,雷西先生的冷嘲热讽就不像平时那么微妙了。“你还说什么安吉利科②?他在金叶上搞那种挪亚方舟穿粉红铠甲的士兵?我可述着你的错了,孩子。不是安吉利科,是安吉利卡;安吉利卡·考夫曼是位女士。那该死的骗子把粗俗拙劣的涂鸦之作当成她的画硬塞给你,天哪,如果绳之以法,他应该四马分尸呢?听着,先生,如果他不吐出从你那里诈取的每一分钱,我就不是霍尔斯顿·雷西!便宜货……你说这东西是件便宜货?嗬,一枚干净的邮票也比它值钱!天哪——儿呀,你知不知道自己肩负的重要职零?”

  ①应为卡尔帕乔(1450—1525),意大利文艺复兴早期威尼斯画派叙事体画家,代表作为组画《圣徒乌尔苏拉传》。

  ②安吉利科(1400?—1465),意大利文艺复兴早期佛罗伦萨派画家,风格细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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