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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线木偶(3)


  詹姆斯医师的反驳肯定刺伤了对方剩余的羞耻心和男子气概,成了致命的一击。他脸上泛起一阵潮红——临终红斑;钱德勒停止了呼吸,几乎没有颤动,已经一命归天。

  他刚咽气,黑老太婆配好药回来了。詹姆斯医师一手轻按着死者合上的眼皮,把结果告诉了她。她并不伤心,只带着遗传的,与抽象的死亡友好相处的态度,凄凉地、抽抽搭搭地抱怨说:

  “可不是吗!上帝自有安排。他会处罚有罪的人,帮助落难的人。他现在该帮助我们了。辛迪买这瓶药,把最后一枚硬币都花了,结果药也没用上。”

  “难道钱德勒太太没有钱吗?”詹姆斯医师问道。

  “钱?先生,你知道艾米小姐为什么晕倒,为什么这么虚弱?是饿成这样的,先生。家里除了一些破饼干以外,三天没有吃的了。那个小天使几个月前就变卖了她的戒指和怀表。这座房子里的红地毯和漂亮家具全是租来的,催租的人凶极了。那个魔鬼——饶恕我,上帝——他已经在你手里遭到了报应——他把家产全败光了。”

  医师的沉默使她越说越来劲。他从辛迪杂乱无章的独白中理出了一个古老的故事,其中交织着幻想、任性、灾难、残酷和傲慢。她喋喋不休的话语组成的模糊概貌中,有几幅比较清晰的画面:遥远南方的一个舒适的家庭;草率的,随即后悔的婚事;充满侮辱和虐待的不幸生活;女方最近得到一笔遗产带来了重振家业的希望;狼夺去了那笔钱,两个月不照面,在外面挥霍得精光;一天晚上喝得醉醺醺的又回来了。从一团乱麻似的故事里可以看到一条纯白的线索:黑老太婆的质朴、崇高和始终不渝的爱,不论任何艰难险阻,她都坚定不移地追随着女主人。

  她终于住嘴时,医师问她家里有没有威士忌或者任何什么酒。老婆子说有,餐具柜里还有那条豺狼剩下的半瓶威士忌。

  “照我刚才对你说的那样,倒些酒,兑些热水,打个鸡蛋在里面。把你的女主人叫醒;让她喝下去,然后告诉她家里出的事。”

  十来分钟后,钱德勒太太由老辛迪搀扶着进来了。她睡了一会,喝了热酒,看上去不那么虚弱了。詹姆斯医师已经用床单盖好了床上的死人。

  那位太太哀伤和半含惊恐的眼睛朝床上一瞥;向她保护人身边更挨近些。她的眼睛干而发亮。极度的痛苦使她的泪水已经涸竭。

  詹姆斯医师站在桌边,他已穿好大衣,手里拿着帽子和医药包。他的神情镇定安详——他的职业使他见惯了人类的痛苦。只有他那闪烁的棕色眼睛里流露出审慎的医师的同情。

  他体贴简洁地说,由于时间太晚,请人帮忙肯定有困难,他可以亲自去找合适的人来料理后事。

  “最后还有一件事,”医师指着打开的保险箱说,“钱德勒太太,你的丈夫最后知道自己不行了;他把保险箱的组合号码告诉了我,让我打开。如果你要使用,请记住号码是四十一。先朝右拧几圈;再朝左拧一圈;停在四十一这个数字上。他虽然知道自己即将去世,却不让我叫醒你。

  “他说他在保险箱里存了一笔数目不大的钱——也够你用来完成他最后的请求了。他请求你回你的老家去,以后日子好过一些的时候,请你原谅他对你犯下的种种罪愆。”

  他指指桌子,桌上是一叠整整齐齐的钞票,钞票上面放着两摞金币。

  “钱在那儿——如他所说——一共是八百三十元。请允许我留下我的名片,以后有我可以效劳之处,请吩咐。”

  他在最后时刻居然顾念到她——并且想得很周到!来得太迟了!但是这个谎话在她认为已经成为一片灰烬和尘埃的地方煽旺了一个柔情的火花。她脱口喊道:“罗勃!罗勃!”转过身,扑在忠诚的仆人怀里,用泪水冲淡她的悲哀。在往后的年月里,凶手的假话像一颗小星星,在爱情的坟墓上空闪烁,给她蔚藉,争取她的原谅,这本身就是一件好事。

  黑老太婆把她搂在胸口,像哄小孩似地低声安慰她,她终于抬起头——但是医师已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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