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谷崎润一郎 > 钥匙 | 上页 下页


  1月7日。

  ……今天木村来拜年。我正在看福克纳的小说,跟他打了个招呼就上二楼的书房去了。木村在客厅里和妻子、敏子闲聊。3点多,三人一起去看《美丽的萨布里耶》去了。6点时,木村又和她们一起回来了,和我家人一起吃了晚饭,一直呆到9点多才走。吃饭时,除敏子外,我们三人都喝了一点白兰地。我觉得郁子近来酒量见长,虽说最开始教她喝酒的是我,其实她本来就是能喝酒的体质,只要给她酒,她一声不吭地能喝好多。虽然她也喝醉,却是阴性的醉法,内攻而不外发,所以一般人不易察觉。今晚木村给妻子斟了两杯白兰地,妻子的脸色有些发白,却看不出喝醉的样子。倒是我和木村的脸红彤彤的。木村不太能喝,似乎还不如妻子能喝。妻子和别的男人喝酒还是第一次。

  木村开始是给敏子斟酒,敏子说:“我不喝酒,给妈妈斟吧。”我早就感觉敏子在回避木村,大概是她感觉木村对母亲比对她显得亲热吧。我原以为这是自己的嫉妒心作怪,想要努力打消这个念头,现在看来我的感觉是对的。妻子对来客一向是冷淡的,惟独对木村很热情。当然妻子接近木村是由于我有意把敏子嫁给木村,所以常常让木村到家里来,并让妻子留意他们二人的情况。可是,敏子对这事似乎不大上心。她尽量回避和木村单独在一起,总是和郁子三人一起聊天,去看电影也必定叫母亲一起去。我说:“你跟着去不合适”,妻子反驳说,作为母亲有监督的责任。我说:“你的脑筋太旧了,应该信任他们”,她说:“我也这么想,可是敏子叫我陪她去”。如果敏子真是这么说的话,很可能是敏子看出来母亲喜欢木村,为他们搭桥呢。我总觉得妻子和敏子之间有种默契。妻子也许还未意识到,以为是在监督两个年轻人,其实是自己爱上了木村……

  1月8日。

  昨天晚上我喝醉了,丈夫比我还醉得厉害。他一反平日,一个劲儿地要求我吻他的眼睑。我也因为喝过了一点,竟晕晕乎乎地答应了。这还不算,吻他时,我一不留神看见了不该看的——他摘掉眼镜的脸。这种时候我一向是闭上眼睛的。昨天晚上却睁开了眼睛。他那铝制品般的皮肤,仿佛被显像管放大了似的展示在我的眼前。我倏地一科,感觉自己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好在丈夫很快戴上了眼镜,像以往那样仔细端详我的手和脚……我默默地关掉了枕边的台灯。丈夫伸手要打开台灯,我早已把台灯推远了。

  “喂,求你了,让我再看一次,求求你了……”

  丈夫在黑暗中摸索着台灯,怎么也摸不着,只好放弃了……

  久违的长时间的拥抱……

  我对丈夫一半是极端的厌恶,一半是极端的爱恋。我和丈夫虽然性不合,但我并不想去爱别人。旧的贞操观念已扎根在我的头脑里。我对丈夫的那种执拗的、变态的爱抚方式深感困惑,然而我知道他是狂热地爱我的,因此,不回应他一下,总觉得过意不去。可是他如果还能像从前那样体力充沛的话,……他的精力怎么会减退的呢?照他的说法,是因为我过于放荡,自己禁不住自我的诱惑而失控的结果。女人在这一点上是不死之身,而男人要用脑,那种事会立刻影响到身体的状况。被他这么一说,我真是觉得羞耻,可我生就这样的体质,自己也没办法。如果丈夫真心爱我的话,应该想方设法使我高兴。我只希望他能明白,那些多余的游戏使我无法忍受。对我来说,那一套不仅毫无意义,甚至影响情绪。我希望按照老规矩,在昏暗的困床上,裹在厚厚的被子里,互相看不清对方的脸,悄悄行事。夫妇这方面的嗜好大相径庭实在是一大不幸,难道双方不能努力寻求妥协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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