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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阿春对于邻居提抗议这件事很生气,她说:“我家小姐生病开留声机听,完全可以嘛。那个西洋人难道不懂得邻居该和衷共济吗?”贞之助制止她说:“卜修先生是个怪物,没办法。再说从早到晚地开留声机,今天这种时势下也是不应该的。”所以从此以后悦子每天就打扑克。可是雪子对于打扑克又提出了抗议,为的是进入康复期的猩红热患者,会掉落许多疮痂,那时最容易传染病菌,悦子现在正是康复期,所以必须高度警惕。打扑克容易把病菌传染给旁人。悦子平常打扑克的伙伴是女护士水户姐和阿春。水户姐这个名字是悦子叫出来的,因为她很像大船制片厂的女明星水户光子。这个护士一度曾患过猩红热,所以她有免疫力。阿春声称自己即使传染上猩红热,也一点都不怕,病人吃剩的鲷鱼生鱼片,别的女佣碰都不碰,唯独她趁机大吃特吃。起初雪子还严格叫她们不要接近悦子,可是一则由于悦子不耐寂寞,经常把她们叫去,再则由于水户姐说不用那样仔细提防,根本不会传染,到后来雪子的斥责干脆不抵用了,她们最近整天呆在病室里陪同悦子打扑克。不仅打扑克,有时阿春和水户姐两个人变本加厉,捉住悦子的手和脚,给她剥疮痂取乐。“小姐,您看!这样剥能剥下许多呢。”一面说—面揭起疮痂的边缘把它扯下,身上的疮痂都被她们剥干净了。阿春把疮痂都拾在手里,回到正屋的厨房间,拿给打杂的女佣们看。“你们看!小姐身上剥下这么多的疮痂哩。”弄得女佣们个个恶心。后来习以为常,大家也就不怕了。

  五月上旬,正当悦子的病一天天好起来的时候,妙子忽然心血来潮,提出要去东京。理由是她无论如何得亲自去和长房的姐夫直接谈判一次,以解决那笔钱的问题,否则她安不下心来。出国计划她已放弃,也不是为了马上结婚。她需要钱用,为的是有个小计划要实行,如果能给她钱,她想早日拿到手。要是姐夫一定不给,她就不得不另想办法。不过这件事当然不能给二姐和雪姐添麻烦,她打算独自去和平协商,两个姐姐只管放心。再就是这事本来不一定要在这个月里办,只因雪姐呆在芦屋,这段时间里涩谷大概可以容她住宿,所以她才想趁此机会去东京的。涩谷房子小,孩子们又多又闹,那样一个环境,她不想久住,事情一办完立刻就回来。想看的东西只不过是几出戏,前些日子刚看过道成寺,这个月看不看无所谓。幸子问她和谁协商,计划中想办的事是什么,妙子因为近来老碰两个姐姐的钉子,不肯爽爽快快地对幸子说真话,只说协商对手打算先找鹤子大姐,如果谈不出结果,不惜直接和姐夫打交道。至于她的“计划”究竟是什么,她不愿意讲。不过从她那半吞半吐的言词中,幸子听出她似乎得到了玉置院长的支援,打算开办一个小型的女式西装店,为此需用一笔资金。尽管这样说,幸子觉得妙子的要求恐怕不会被接受。因为从姐夫这方面说,除非是经过他同意的正式结婚,否则他不会拿出钱来,现在这一借口他始终没有改变,何况妙子想做职业妇女更是他所极端反对的,所以像这样一个计划会遭到反对是可以肯定的。可是,这样说来难道一点儿指望都没有了吗?倒也不见得,其中也有一线可能性,就是妙子找个机会和姐夫直接打交道。为什么这样讲呢?因为姐夫生来胆小,年轻时受到幸子她们几个小姨的欺侮,背地里他尽管嘴硬,要是当着面打交道,他的腰杆子就挺不起来了。只要对他略施压力,他就会屈服。妙子要是稍稍恐吓他一下,也许会得出什么样的结果。说不定妙子就是看准了他这个弱点才抱着一线希望去东京的。姐夫将东躲西闪,不让妙子揪到。可是妙子也不是好惹的,说不定下决心等多久也要抓住他。

  幸子猜测妙子突然提出在这个时候去东京,是她看穿当时幸子和雪子都不能陪她一起去,才特地选中这样一个时机的。这样一想,幸子又担心起来了。妙子嘴上尽管说和平协商,看情况说不定打算不惜与长房断绝关系,也要和姐夫直接谈判。因此幸子、雪子和她一块儿去的话,就麻烦了。说是这么说,幸子觉得事情还不至于闹得那样厉害,不过有时迫于情势,也可能越出常规。如果弄出那样的结果,姐夫说不定会误解是幸子为了让他吃点苦头而叫妙子单独去东京的。妙子为了这样一件事情去东京,幸子不陪同她去,固然显出幸子尽量想不牵涉进这桩事,不过也可以看作是幸子存心叫姐夫陷于困境而作壁上观的。即使姐夫这样误解可以忍受,要是连姐姐也认为幸子妹妹不仅不阻止细姑娘,反而让她来东京无理取闹,从而怀恨在心的话,幸子就简直无地自容了。既然这样,如果她现在把悦子交托给雪子,自己将计就计陪同妙子去东京的话,那么必然要卷进兄妹两个围绕着金钱问题的一场争吵,更为难的是到那时她究竟该站在哪一边好,连她自己都拿不定主意。让雪子讲起来,细姑娘开西装店的计划,背后肯定有板仓参预,往坏的方面猜测,那仅仅是向长房要钱的一种借口,只要钱拿到手,计划不知又将如何改变。别看细姑娘这人那样精明干练,另一面却意外地忠厚老实,说不定什么都听从板仓的,被他利用。她如果不和板仓断绝关系,钱还是不给她为妙。雪子的话固然不失为一种看法,可是在幸子看来,妙子那么兴高采烈策划的事情,如果从旁破坏,于心不忍。对于妙子不听从她们的忠告,一心想贯彻她和板仓的婚约,幸子自然不高兴,可是想到年纪轻轻的一个女孩子,不靠谁照顾,赤手空拳想打出一个天下来,这样一个有志气的妹妹,自己就不愿站在姐夫的一边欺侮弱者。不管那笔钱怎样花,总之可拿来充作独立谋生的资本,而且妙子也确实有能力运用它。如果姐夫那里有那样一笔钱,幸子真想叫姐夫拿出来给她。可是,如果幸子自己陪同妙子去东京的话,不管愿意不愿意,势必要夹在长房和妙子中间,左右为难。还很容易听信大姐的劝说,不得不违心地站到长房一边去。幸子不愿那样做,可是要叫她明确站在妙子一边为妙子伸张正义,对姐夫、姐姐施加压力,她更没有那种胆量,这是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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