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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一


  妙子和这里的掌柜早就熟识了,说不定还是最早发现“与兵”的顾客之一。由于她总在外边吃饭,所以对于神户元町到三宫一带的小饭馆十分熟悉。当初这家铺子还没有搬到这里以前,在交易所对面的一个小胡同里营业,屋子比现在还小得多,那时已经被她发现了,就介绍给贞之助和幸子他们。让妙子说起来,这里的掌柜活像《新青年》里侦探小说插图中的人物。那是个身躯矮小、头像巨大的木槌那般的畸形儿。贞之助他们以前就常常听到妙子对于他的描写,他回绝顾客时的生硬语调,拿起菜刀时兴奋的表情,他的眼神和手势等等都由妙子绘声绘色地详细说明过了。等他们去到那里一看,本人确实像妙子模仿的那样可笑。掌柜的先依次排好顾客的座位,让顾客选定爱吃什么,可是实际上还是听凭他爱怎样做就怎样做。第一道如果是做鲷鱼,就按人数取出鲜鱼做成鱼片,依次分配给所有的人。第二道做对虾,第三道做比目鱼,分门别类地拿出来供客。当他摆出第二道四喜饭时,如果顾客还没有吃完第一道四喜饭,他就不高兴,会催促说:“分给的四喜饭团只吃了两三个,还剩着哩。”他用的原料虽则每天不同,不过他那里最拿手的还是鲷鱼和对虾,这两样东西什么时候去都能吃到,所以第一道饭团他永远爱做鲷鱼。有些不知趣的顾客动问有没有金枪鱼,这种顾客在他那里决不会受欢迎。遇到掌柜的不高兴时,会端出山萮菜做的饭团,把对方吓个—跳,甚至使人簌簌地淌眼泪,他自己却在一边暗笑,这就是他的作风。

  幸子特别爱吃鲷鱼,妙子介绍她来“与兵”后,她自然一下子就迷上了这家饭团店,成了这里的常客。其实雪子也和幸子一样爱吃这种饭团。说得夸大些,把雪子从东京吸引到关西来的许多因素之中,“与兵”的四喜饭团也算得上其中之—。雪子人虽住在东京,心却老飞到关西的上空来。她首先想念的当然是芦屋的家,可是头脑的某个旮旯里往往浮现出“与兵”的情景,掌柜的那副尊容以及在他那把菜刀下活蹦活跳的明石鲷鱼和大对虾。雪子本来爱吃西菜,不是特别爱好饭团,可是在东京住了两三个月,天天只吃红彤彤的生鱼片,就会想起明石鲷鱼的滋味来。奇怪的是那切开的洁白鲜美的鱼肉颜色会发出螺钿那样的闪光,仿佛和阪急沿线明媚的景色以及芦屋家中姐姐和侄女的脸容融成一体,呈现在她的眼前。贞之助夫妇看出这家铺子的饭团是雪子在关西的享受之一,所以当她在关西的时候,总要请她来“与兵”吃一两顿饭。吃饭时贞之助坐在幸子和雪子的中间,不时偷偷地给妻和两个小姨斟酒。

  “好吃,真好吃……”妙子早就赞不绝口地在吃,雪子顾虑到周围的人,弯着腰饮贞之助斟给她的酒。

  “姐夫,”她叫了一声,“这样好吃的东西请那些人来吃一次多好。”

  “真的。”幸子也说。“把基利连柯和老奶奶都请来好了。”

  “我也想到过,突然来了那么多的人,是个问题,还有他们那些人不知道吃不吃这类东西……”

  “您说什么呀,”妙子说,“西洋人爱吃四喜饭的很多哩,掌柜的,不是吗?”

  “是呀,他们爱吃。”掌柜的正伸开五个湿淋淋的大手指压住刀板上乱蹦的大虾,他回答说,“我们这里经常来西洋人。”

  “悦子她爹,舒尔茨太太不是吃过什锦饭团吗?”

  “可是那次的什锦饭团没有生鱼片呀。”

  “生鱼片他们老吃。当然,也有不吃的东西,金枪鱼就不大吃。”

  “哟!为什么呢?”股票行老板插嘴了。

  “不知道为什么,鲟鱼、松鱼那类东西他们就不吃。”

  “喂,姐姐,那位鲁兹先生……”那个年轻的艺妓满口神户方言对老妓低声说:“只吃肥的鱼片,瘦鱼片一点儿也不吃。”

  “嗯,嗯。”老妓手掩着嘴,用牙签剔着牙齿,对年轻艺妓点点头说:“西洋人害怕瘦鱼片,所以不大吃它。”

  股票行老板附和了一句“确是这样”。随后贞之助也说:“作为西洋人来说,白米饭上盖了一撮红彤彤的生鱼片,确实有点可怕。”

  “我说细姑娘……”幸子看了一眼坐在雪子旁边的妙子,“要是让基利连柯家那位老奶奶吃了这里的四喜饭团,她会说什么呢?”

  “不成,不成,她不会到这里来。”妙子很想模仿老奶奶的说话,忍着没有那样做。

  “今天你们几位是去船上的吧?”掌柜的一面说,一面剁开虾肉放在饭团上,再切成五、六分宽的块儿,两份饭团,一份放在妙子和雪子面前,一份放在贞之助和幸子面前。一只去了虾头的大对虾做成一份四喜饭团,要是一个人吃,别的饭团就吃不下了,所以贞之助他们才两人合吃一份的。

  “嗯,是来送行的,同时见识见识夏恩霍斯特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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