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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幸子接到这第二个电话后,第二天下午就去了上本町。到那里一看,中庭对面的仓库门敞开着,走到向左右分开的两扇门那里,幸子叫了一声“姐姐”,进去一看,那时正当郁闷的入梅天气,鹤子蹲在霉味浓重的二楼,用手巾包着头发,只管拚命收拾东西。她前后左右堆着五六只旧木箱,箱子上贴了“春庆漆胡桃脚食盘二十副”,“汤碗二十副”等标签,旁边有一只开了盖子的长方形衣箱,内中摆满了一只只小盒子。鹤子仔细地解开每只盒子上的绦带,内中有的是志野窑的茶点盘子,有的是九谷窑的酒壶,检查过后,一一放回原处,分别出哪些要带走,哪些存放起来,哪些该处理掉。

  每当幸子问她“姐姐,这个不要了吗?”的时候,鹤子心不在焉地“嗯”、“嗯”答应了两下,依然—个劲地整理着。幸子无意之间看到她姐姐从盒子里取出一方端砚,想起了父亲当初买这方端砚的情景。父亲一向缺乏书画古董的鉴别能力,只要价钱大,就认为是真的,因此常常受骗上当。这方端砚就是一个经常来往的古董商送来的,要价几百元,没有还价就买下了,这是幸子当场看见的。在她幼稚的心眼里,怀疑这一方砚台竟然要卖几百元,父亲既不是书家又不是画家,买了这砚台有什么用处。还有一桩比这更荒唐的事情,幸子清清楚楚记得在买这方砚台的同时,还买了两块刻图章用的鸡血石。当时父亲买下这两块鸡血石,准备送给一位后来成为他的好友、能做汉诗的医学博士,祝贺他花甲诞辰,而且选好了吉祥的词句请人雕刻。岂知篆刻家把石头退了回来,说这两块鸡血石夹有杂质,不能雕刻。花了大价钱买来的东西,舍不得扔掉,长期塞在一个什么处所,后来还曾见到过几次。

  “姐姐,不是还有两块叫做鸡血石的东西吗?”

  “嗯……”

  “那是怎么处理的呀?”

  “……”

  “喂!姐姐。”

  “……”

  鹤子膝上放了一只小木盒,上面写着高台寺描金文卷箱字样,她用手指使劲插进盒盖的缝隙,一心想把它打开,幸子这些话压根儿没有进入她的耳朵。

  鹤子这种作风幸子并不是第一次遇到,不管人家和她说什么,她都分秒必争地只顾干她自己的活,不熟识的人看到她这种样子,都佩服她是个精明能干的勤劳主妇。其实姐姐并不是那么精明的人,平常发生了什么事情,开始总是茫然失措,不知怎样办才好,过了一阵子,就会鬼使神差似地干起来。这种情况要是让旁人看到,总觉得她是个奋不顾身的积极能干的妻子,其实她只是兴奋过度,昏头昏脑地蛮干罢了。

  傍晚时分,幸子回到自己家里,和两个妹妹谈到鹤子时说:“大姐这人真可笑,昨天还在电话里呜呜咽咽地告诉我,她眼泪汪汪地向人诉苦,谁都不理睬她,无论怎样希望我去谈谈。可是今天去到她那里一看,她在仓库里埋头整理行装,我叫了几声姐姐,她连一声都没有搭理我。”

  “大姐就是这样一个人!”雪子说。

  “可是,你瞧着吧。等她一松劲,准保又要哭出来的。”

  过了一天,鹤子打电话给雪子,让她回去一下。雪子说这回就让她回去看看是什么样子吧。一星期后,雪子回来说:“行李大致都整理好了,不过大姐还在鬼使神差似地蛮干着。”说完自己也笑了。

  据雪子说,这次把她叫回去,为的是姐夫、姐姐要去名古屋姐夫的父母家辞行,所以请雪子回去看家。雪子去后,夫妻俩第二天星期六的下午就动身,星期天深夜回到家里,到今天已经五六天了,这几天里,鹤子做了些什么事情呢?她每天坐在桌子前面练字。问她干吗练字,她说这次去名古屋辞行,辰雄家以及其他亲戚朋友家都设宴招待了他们,所以非写信道谢不可。对于鹤子来说,这是—件大事。特别是辰雄有个嫂嫂——辰雄胞兄的妻房,字写得很好,道谢信上的字要写得不比她差,那就非抓紧练字不可。平常给名古屋那位嫂嫂写信时,桌子上总是摆满了辞典和尺牍文范,草书的使转都一笔不苟地查清楚,措辞用语也仔细斟酌,而且还先打草稿,一封信得写一整天。何况这次要写五六封信,光打草稿就不易,所以大姐整天在抓紧学习。有时还把她的草稿给雪子看,问雪子这样写成不成,有没有疏漏,征求雪子的意见。直到今天雪子离开她家时,才写好一封信。

  “总之,大姐这个人即使去银行董事家辞行,两三天前就要自言自语地背诵她所要说的话。”

  “可是,她说的话也真妙,说什么去东京这件事太突然,前些日子伤心得尽流泪,可是现在早已做好精神准备,去东京一点儿也不在乎了,要去就趁早去,非教亲戚朋友大吃一惊不可。”

  “大姐就是这样一个人,只有这样她活得才有劲。”姐妹三个你一言我一语地拿鹤子作为话柄来打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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