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谷崎润一郎 > 疯癫老人日记 | 上页 下页


  17日。

  昨晚盂兰盆送灵火后不久,飒子就出门了。她要乘夜行特快去京都看抵园会。春久要去给庆祝活动摄影,昨天先去了。摄制组住在京都饭店,飒子住在南禅寺,说是20日回来。她和五子不睦,住的时间长不了。

  “轻井泽什么时候去?孩子们一来可就离不开了,早点去为好。”老伴说,“20日去好吧?”

  “今年怎么办好呢?——像去年那样呆长了也没意思。25日和飒子约好去后乐园看全日本轻量级拳击锦标赛的。”

  “真不自量力,到那种地方去,小心别伤着。”

  23日。

  写日记是因为有兴趣才写的,并不是为了给谁看。视力急剧减退,不能长时间看书,又没有其他消遣的方法,为打发时间才写起来的。为了看得清楚,用毛笔把字写得大大的。不愿被人看到而锁进便携式保险柜里。保险柜已经增加到五个了。也曾想过是否把它们烧掉,转念一想,留下来也未尝不可,不时翻出日记看看,常常为自己变得如此健忘而惊讶不已。一年前发生的事,就像刚发生的一样,看得津津有味,丝毫不觉得疲倦。

  去年趁着去轻井泽不在家住,请人把家里的卧室、浴室、厕所都作了改建,无论我怎么健忘,惟独这件事记得一清二楚。打开去年的日记本一看,有关这次装修的记录不够详细。今天打算详细写写这件事。

  直到去年夏天之前,我们夫妇一直是在同一个和式房间里并排睡觉的,而去年在房间里铺上了木板,摆上两张床。一张是我的床,另一张是佐佐木护士的。老伴早就单独去起居室睡觉了,自从有了床以后,便彻底分开睡了。我是早睡早起,老伴是夜猫子;我喜欢西式厕所,老伴非得和式厕所不可。于是把挨着卧室右边的,我们夫妇的厕所改造成我专用的坐便,并打通卧室与厕所的墙,可以不出房间就去厕所,方便多了。卧室左边是浴室,去年也进行了改造,从盥洗池到地面、墙面都镇上了瓷砖,还新装了淋浴设备。这些都是按照飒子的设计施工的。浴室与卧室之间也打通了,不同的是从里面可以锁上门。

  顺便写上一点,厕所右边是我的书房(厕所与书房之间也打通了),再往右边是护士的房间。护士只是夜间睡在我旁边,白天一般呆在自己的房间里。老伴则无论白天黑夜都在起居室里,几乎整天看电视或听收音机。没事很少来我的房间。净吉夫妇和经助一家的卧室、起居室在二楼,另外还有一间客房。年轻夫妇的起居室装饰得相当豪华。由于楼梯是螺旋式的,我腿脚不便,极少上楼去。

  改造后的浴室,也有不尽人意之处。老伴说浴池必须是木制的,瓷砖浴池水容易凉,冬天更觉得冰凉。可是,施工时按照飒子的吩咐,装上了瓷砖。果然是个失策——因为瓷砖一湿,很容易滑倒,对老人来说太危险了。老伴就曾摔了个四脚朝天。有一次,我要从浴池里站起来,去扶池子边时,手总打滑,怎么也起不来。我的左手不好使,这种时候很不方便。

  昨晚发生了这么一件事。

  佐佐木护士有小孩,每月要回亲戚家去看一二次孩子。傍晚走,第二天上午回来。佐佐木不在的晚上,老伴睡在佐佐木的床上。我10点睡觉,睡前入浴,浴后马上睡觉。老伴自从摔了一跤之后,就不帮我洗澡了,由飒子或女佣帮我洗。她们都不如佐佐木洗得耐心、舒服。飒子作好准备工作后,便站得远远的看着,不好好帮我洗,最多用海绵给我搓搓背。洗完后,从背后给我擦身,再往我身上撒些婴儿爽身粉,打开电风扇,但决不到我前面来。不知是对我的恭敬还是厌恶。最后给我穿上浴衣,送进卧室,便赶紧离开了。似乎下面就是老伴的事,与她无关了。我一直在心里盼望她能来陪睡。

  老伴不喜欢睡在别人的床上,总是把佐佐木用的床单、被子统统换掉,然后皱着眉头躺下。老伴经常起夜,说我那个西式厕所有尿也尿不出来,每次都绕远到和式厕所去,所以总说睡不好觉。我暗暗期待有一天由飒子来替换她。

  今天,偶然的机会使我的期待成真了。下午6点时,佐佐木有事请假回去了。吃完晚饭,老伴突然感觉不舒服,早早睡了。自然而然入浴和陪睡都由飒子承担了。帮我洗澡时,她穿了件印有埃菲尔铁塔图案的套头衫,下边穿着到膝盖的紧身裤,看上去十分健美、潇洒。我感觉她比以前搓洗得认真,脖子周围、肩头、胳膊,处处都感觉到她那轻柔的触摸。把我送进卧室后,对我说:

  “我马上就来。您稍等一会儿,我洗个澡。”

  便又返回了浴室。我一个人在卧室等了三十分钟左右,等得有些心神不定,就躺下了。这时,她从浴室出来了。这回她穿了件粉红色的睡袍,脚上穿着中国式样的绣有牡丹花的拖鞋。

  “让您久等了。”

  这时走廊的门开了,女佣阿静抱着个折叠藤椅进来了。

  “爷爷,还没休息吗?”

  “正要睡呢。你拿这个来干什么?”

  飒子回答说:“爷爷睡得早,我暂时睡不着,坐在这上面看看书。”

  她把藤椅拉开,躺在上面,打开了带来的书。好像是本法语教科书。她把台灯朝向自己一边,以免光线照到我。大概她也不愿意睡佐佐木的床,打算在藤椅上过夜吧。

  见她躺下,我也躺了下来。我的卧室里稍微开了一点冷气。这几天天气闷热,又潮湿,医生护士说为了干燥空气,开着空调比较好。我一边装睡,一边偷看她睡抱下面露出的绣花拖鞋的小尖尖。

  “爷爷,还没睡着吧,没听见您打鼾。听佐佐木说,您一躺下就马上打起鼾来。”

  “奇怪,今天怎么也睡不着。”

  “该不会是因为我在旁边吧?”

  我没回答。她扑哧一笑,说:“太兴奋对身体可不好呢。”

  然后又说:“让您兴奋可不行,给您吃片阿达林吧。”

  飒子对我说这种卖弄风骚的话还是第一次。我听了有些昂奋。

  “不必了吧。”

  “没关系,我去拿药来。”

  她出去取药时,我想出了一个小把戏。

  “来,吃了吧,两片够吗?”

  她左手端盘子,右手拿着阿达林药瓶往盘子里倒出了两片药,然后去浴室接了一杯水来。

  “张大嘴,我给您喂药,您可得好好吃唤。”

  “别放在盘子里,你用手捏着放进我嘴里。”

  “那我去洗洗手。”

  她又去了浴室。

  “我自己喝水会洒的,你喂我喝吧。”

  “不行,不行,不许得寸进尺。”

  她迅速将药片放进我嘴里,又准确地将水倒进嘴里去。

  我本想假装药力起作用,装睡,谁知不知不觉真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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