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果戈里 > 伊凡·伊凡诺维奇和伊凡·尼基福罗维奇吵架的故事 | 上页 下页
十二


  他话音刚落,门吱呀一声开了,伊凡·尼基福罗维奇的前半个身子挤进了办公厅,另半个身子还留在接待室里。伊凡·尼基福罗维奇来了,而且是到法庭里来了,似乎是一件很不寻常的事情,法官不由得喊出声来;录事停下来不再念了。一个身穿面绒粗毛呢短燕尾服的文书把一支鹅毛笔衔在嘴里;另一位则犹如吞下了一只苍蝇。那个身兼传达和门卫的残废兵,一直站在门边,搔着那件佩有荣誉肩章的肮脏衬衫,这时也张着大嘴,不知踩了谁一脚。

  “什么风把您吹来了!近况好吗?贵体康健吗,伊凡·尼基福罗维奇?”

  可是,伊凡·尼基福罗维奇却只有半死不活的份儿,因为他卡在门框里了,欲进不能,欲退不得。法官朝接待室大声叫嚷,让待在那里的人从背后推一把,把伊凡·尼基福罗维奇推进办公厅里来,结果也是枉然。接待室里只有一个来告状的老太婆,她两只瘦骨嶙嶙的手拼命使劲,却一点也不管用。这时,有一个办事员,厚嘴唇,宽肩膀,长着一只大鼻子,两眼歪斜着,又醉醺醺的,穿着一件袖肘处破破烂烂的衣服,走到伊凡·尼基福罗维奇前半个身子跟前,像对孩子一样,交叠起他的双手,朝那个残废老兵睒睒眼,让他用膝盖朝伊凡·尼基福罗维奇的肚子上一顶,尽管他痛得哇哇直叫,人倒是被顶回接待室去了。接着,大家拉开了门闩,打开了另半扇门。然后,办事员和他的帮手——残废兵由于一齐用劲,从嘴里喷出一股子强烈的气味,把这间办公的房子一时之间竟变成了一间酒肆。

  “没有把您挤伤吧,伊凡·尼基福罗维奇?我去给母亲说说,给您要点浸酒来,您只要擦一擦腰和背,就不打紧了。”

  然而,伊凡·尼基福罗维奇猛地倒在椅子上,除了唉哟唉哟地哼哼之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最后,他用一种累得有气无力、勉强听得见的声音说道:

  “闻闻鼻烟吧?”他从口袋里掏出了角形烟盒,补了一句说:“拿去用吧!”

  “见到您,非常高兴,”法官答话说。“不过,我真想不到,什么事儿烦劳您的身子,光临法院,使我们惊喜莫名。”

  “来递状子……”伊凡·尼基福罗维奇挤出这么半句话来。

  “递状子?什么状子?”

  “告状……”他气喘吁吁,不得不停顿了好一阵子:“唉!……是告那个骗子手……佩列列平柯·伊凡·伊凡的儿子。”

  “天哪!您也这么干!世间少有的朋友呀!告那么一个好人!

  “他是一个撒旦!”伊凡·尼基福罗维奇断断续续地说道。

  法官画了个十字。

  “请拿状子去,念一念吧。”

  “没法子,就念一念吧,塔拉斯·吉洪诺维奇,”法官带着不快的神色对录事说道,这时,他的鼻子不由自主地闻了一下嘴唇,通常只有在心满意足时他才这么做。鼻子如此自行其是,使法官更加恼火。他掏出手帕,把上嘴唇的鼻烟尽数抹去,以惩罚鼻子的胆大妄为。

  录事一如他每次开始念呈文之前习惯做的那样,即不用手帕擤一次鼻涕作为开场白,然后以平常的声调开始念道:

  密尔格拉德县贵族多夫戈奇洪,伊凡·尼基福罗之子,具状谨呈法院,案由各点如次:

  一、自称贵族者佩列列平柯,伊凡·伊凡之子,衔恨在心,居心不良,干尽伤天害理、阴险刻毒、令人发指之行径,于昨日午后,竟如盗匪之所为,携带斧凿刀锯及其他钳工用具,趁夤夜时分,潜入余之宅院,以卑劣之手段将宅院中之畜棚肆意拆毁.余一向谨言慎行,无端遭此盗匪暴行之蹂躏。

  二、该贵族佩列列平柯妄图谋害余之身家性命,于上月七日,暗怀不轨之心,闯进余宅,伪装友好,实存奸诈,向余索要室内存放之步枪,其悭吝成性,仅允以棕猪一头、燕麦两袋等无用之物作为交换,然而余洞察其奸,未予应允,该骗子手与卑劣之徒佩列列平柯,伊凡·伊凡之子,即以污言秽语破口大骂,自此对余深怀刻骨之仇恨。更有甚者,该卑劣凶残之贵族佩列列平柯,伊凡·伊凡之子,出身卑贱:其妹系全县尽人皆知之荡妇,五年前跟随驻扎密尔格拉德县之步兵连私奔在外;而将其夫注册为农民。其父系不法之徒,狂饮无度之酒鬼。

  该卑劣凶残之贵族佩列列平柯禽兽不如之暴行,比之其亲属有过之而无不及,貌似虔诚,实则邪恶:该背弃神明之徒不守斋戒,于圣菲利普斋期之前夕购羊一头,翌日即命与其非法姘居之女仆加普卡宰杀,借口急需脂油点灯及制蜡烛云云。

  综上所陈,恳请法院将该贵族,即盗匪、渎神恶徒、犯有偷窃与抢掠罪行之骗子手缉拿归案,羁以镣铐,并押解监牢或国立监狱,按罪量刑,剥夺其官阶与贵族之身份,施以鞭笞,必要时拘送西伯利亚服劳股;并勒令其支付诉讼费用与赔偿一切损失,乞望法院准予所请,予以裁决。密尔格拉德县贵族多夫戈奇洪,伊凡·尼基福罗之子,谨呈。

  录事刚念完,伊凡·尼基福罗维奇抓起帽子,深鞠一躬,准备离去。

  “您上哪儿去呀,伊凡·尼基福罗维奇?”法官紧随在后面问道。“坐一会儿吧!喝杯茶!奥雷什卡!你干吗站着不动呀,傻丫头?还跟办事员眉来眼去的呢!快端茶来!”

  可是,伊凡·尼基福罗维奇离家走了这么远的路,又像是经受了一场危险的检疫似的,受了一场惊吓,赶忙挤出门去,说道:

  “别费心,我领情了……”接着,他随手关了门,大家只好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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