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高尔斯华绥 > 福尔赛世家·骑虎 | 上页 下页
四〇


  “为什么?”

  “哦,我也不知道。我觉得这个人有点浮华,而且派头不好。他家里人是怎样的人,爹?他只是远房表弟兄,是不是?”

  乔里恩只好用微笑来避免回答。

  “你问好丽,”他说;“她看见过他舅舅的。”

  “我喜欢法尔,”好丽回答,眼睛望着她前面的地上;“跟他的舅舅派头——完全不同。”她从睫毛下偷看了乔里一眼。

  “孩子们,”乔里恩带着莫名其妙的心情说,“你们可听人谈到我们家的历史过?完全象童话。第一代的乔里恩·福尔赛——不管是不是第一个,总之是我们稍微知道一点的,而且是你们的高祖——在杜萨特州海边靠一块地过活,正如你们那些祖姑说的,在职业上是个‘农业家’,而且是一个‘农业家’的儿子——事实上就是种田的;你祖父时常说他们是些‘毫不足道的人’。”他看看乔里,看他的少爷气受得了受不了,另一只眼睛瞄一下好丽,看出她对自己哥哥的脸色微微板下来感到一种不怀好意的喜悦。

  “我们可以设想他们都是又粗又大的,就象代表工业革命还没有开始之前的英国似的。第二代的乔里恩·福尔赛——是你的曾祖,乔里,人家都叫他杜萨特·福尔赛大老板——根据正史的记载,他是造房子的,生了十个儿女,并且迁到伦敦居住。据说,他喜欢喝马地拉酒。我们可以设想,他是代表拿破仑战争和普遍动荡时代的英国。他的六个儿子里最大的一个是乔里恩三世,也就是你的祖父,乖乖——他是茶商和几家公司的董事长,是英国人里面最正直的,也是我最心爱的一个人。”

  乔里恩原来的讽刺口吻消失了,一对儿女都庄严地望着他。“他为人公正而且坚强,心却是慈爱而年轻的。你们记得他,我也记得他。谈谈其余的人吧!你们的二叔祖詹姆士,那就是小法尔的外公,有一个儿子叫索米斯——就是从他那里来了那个夫妇不和的传说的,我想还是不告诉你们的好。詹姆士和杜萨特大老板的另外八个儿女可以说是代表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也代表这时代的五厘利息加本钱的生意经和个人主义——如果你们懂得这里的意义。总之,在各自漫长的一生中他们把原来三万镑的财产翻了又翻,最后各人的财产加起来足足有一百万镑。他们从来不干一件荒唐事情,只有你们的三叔祖斯悦辛算是例外,因为我好象知道他有一次和人压宝受了骗,而且因为赶过一辆双马的马车,被人称做‘四马手福尔赛’。他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他们这种类型的人也过去了,对于国家来说并不一定就好。他们很平凡,但也很正常。我是乔里恩·福尔赛第四代——很不配这个称号——”

  “配,爹,”乔里说,好丽紧抓着父亲的手。

  “不配,”乔里恩又说一句,“只能算是次货,我怕什么都不代表,只能代表世纪末。不劳而获的收入、玩票思想和个人自由——这跟个人主义是两回事,乔里。你是乔里恩·福尔赛第五代,孩子,你是新世纪开山的人。”

  说到这里,三个人转弯向学院大门走去,好丽说:“有趣得很,爹。”

  两个人都不大懂得她是什么意思。乔里的脸色很严肃。

  彩虹旅馆的特色是一点儿不时髦,只有牛津的小旅馆能够这样;旅馆里给他们准备了一间橡木板壁的私人小起坐室;那个唯一客人到达时,好丽正一个人坐在室内,穿一件白衣服,羞怯的样子。

  法尔就象伸手去碰飞蛾那样握着她的手。她可愿意戴这朵“草花”吗?戴在头发上一定很漂亮。他从大衣上把栀子花取下来。

  “哦!不,谢谢你——不好意思吧!”可是,她接过来用别针别在颈上,因为忽然记起“浮华”那句话来。法尔在大衣领上插一朵花一定会惹人厌恶;而且她非常盼望乔里喜欢他。其实法尔当着她是最最规矩也最最安静,所以吸引她,一半奥妙也许就在这里,她可曾明白到呢?“我从来没有提到我们骑马的事情,法尔。”

  “还是不要提好!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

  他的两只手那种不自如的样子和两只脚的局促派头,使她产生一种很甜蜜的权力感;一种柔情蜜意——那就是愿意使他快乐一点。

  “你非要跟我谈谈牛津不可。一定非常有意思。”

  法尔承认能够自由自在地生活真是开心的事情。上课简直不算什么;还有几个同学人很不错。“只不过,”他又加上一句,“当然我很想能够住在伦敦,那就可以下乡来看你。”好丽一只手羞怯地在膝盖上动着,眼睛垂下去。

  “你还没有忘记,”他忽然鼓起勇气来说,“我们要一同去流浪吧?”好丽笑了。

  “哦!那不过是幻想的一套。人大起来不可能做那种事情的,你知道。”

  “滚它的——表姊妹总可以,”法尔说。“下回放暑假——六月就开始,你知道,而且长得没有完——我们再看机会。”可是,虽则密谋的快乐和兴奋在她血管里流动着,好丽仍旧摇摇头。“做不到的,”她低声说。

  “做不到!”法尔激动地说;“哪个会来阻挡?你父亲和你哥哥总不会。”

  就在这时候,乔里恩和乔里走了进来;罗曼司只好溜进法尔的漆皮靴和好丽的白缎鞋里面去了;在那个并不能公然倾心吐腹的晚上,它一直就在那里惹得人心痒痒的。

  乔里恩向来善看风色,不久就发觉两个男孩子中间暗藏的敌意,同时有点弄不懂好丽是怎么回事;自己不知不觉变得讽刺起来,这对于青年人的健谈是一记致命伤。晚饭后,有人给他送来一封信,使他忽然沉默下来,一直到乔里和法尔起身告辞时,他都不大说话。他陪着他们出来,一面抽着雪茄,跟儿子一直走到基督教会学院的大门口。转身回来的路上,他把那封信取出来,就着街灯又读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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