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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尔洛夫夫妇(10)


  “谢谢您的关心。我现在要发狠为您工作。因为我喜欢你们这种紧紧张张的生活……而且……为我是一个有用的人我也感到高兴……一句话,太感——感谢您了。”

  医生惊讶地审视着这个杂役由于喜悦而显得兴奋的脸,也笑了。

  “你真是一个怪人。不过,没什么,你这一切都很好,一片诚意。干吧,好好地干吧。这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病人。

  咱们必须把病人从病魔那里夺回来,从它的魔爪下夺过来,你懂了吗?那么你就好好工作,努力战胜疾玻现在,去睡吧。”

  奥尔洛夫很快地躺在床上,他昏昏欲睡,感到肚子里又暖和,又舒服。他心绪极佳,因为和医生进行了这么畅快的谈话而感到自豪。

  他怀着为妻子没听见这番谈话而感到遗憾的心情睡着了。明天告诉她吧……她会不相信的。这老泼妇。

  “起来喝茶,格里沙。”清晨妻子把他唤醒了。

  他微微抬起头,望着她。她在对他笑。她的头发梳得光溜溜的,穿着肥大的白色外衣,显得整齐清洁、精神抖擞。

  他看见她这样子,打心眼里高兴,但同时他又想到,病室里别的男人也会看见她这副模样。

  “喝什么茶?我自己有茶叶,我上哪儿去喝呢?”他皱着眉头说。

  “你跟我一起去喝。”她提议说,一边用含情脉脉的眼光看着他。

  格里戈里将自己的眼光移到一边,说他就来。

  她走了,他又躺到床上,沉思起来。

  “真有你的。叫我去喝茶:满亲热的……可是一天的功夫,她就瘦了。”他体恤起妻子来,想做件使她开心的事。或者就买点糖果之类的玩艺在喝茶的时候吃吧?但是洗脸的时侯,他又放弃了这个念头:干嘛要把女人宠坏呢?这样她也能过呀。

  他们在一间小小的,明亮的房间里喝茶。那房间有两扇窗户对着洒满了金光的田野。露珠还在窗下的草地上闪烁。在遥远的地平线上,在朦胧的淡红色的晨雾中,可以看见驿道两旁的树木。晴空万里,打着露水的青草和泥土的气息从田野飘进窗子。

  桌子摆在两扇窗子中间靠窗的地方,三个人围桌而坐:格里戈里、玛特略娜和她的一位女同事——一个高大的、瘦精精的中年妇女,一脸麻子,灰眼睛里透着温柔,她叫费莉察塔·叶戈罗芙娜,是个老处女,一个八级文官的女儿,因为不能喝用病室开水锅里面的水泡的茶,总是用自己的茶炊烧开水。她有气无力地把这一切告诉了奥尔洛夫,然后殷勤地让他坐在窗子近旁,好把“真正自由自在的空气吸个够”之后,便消失不见了。

  “怎么样,昨天累了吧?”奥尔洛夫问他的妻子。

  “累得不行。”玛特略娜兴奋的回答,“我不歇气地来回奔跑,昏头昏脑的,话也听不懂,眼看着要一屁股躺下了。好不容易才挨到下班的时候……我老是在祷告,我心里想:上帝,助我一臂之力吧。”

  “你害怕吗?”

  “死人吗,我怕。你知道,”她俯身靠近丈夫,胆怯低声对他说,“他们死了以后还在动,这可一点没假。”

  “这我也看——看见了。”格里戈里怀疑地笑了一下,“昨天巡警纳扎罗夫死后差一点没给我一记耳光。我把他抬到太平间去,他突然挥动左臂……我险些儿没躲开……是这样的。”他有点添油加醋,但并非出自他的本意要吹嘘,而是自然而然说出来的。

  在这间明亮整洁的房间里饮茶使他觉得很惬意。窗外是一望无际的田野和蓝天。而且还有让他称心的——不知道是妻子,还是他自己,总而言之,他想表现自己身上最好的一面,成为即将来临的这一天的英雄。

  “我要在这儿干活——拚命地干,就这样。因为我这样做是有理由的,首先,我告诉你,这儿的人们是世上少有的。”

  他把同医生谈的话告诉妻子,并且,无意间又略微夸张了一些,这使他更加乐不可支。

  “其次,是工作本身。老兄,这是件神圣的工作,比方说吧,就像战争一样,霍乱和人——看谁斗得过?这需要智慧,一切都要做得天衣无缝。霍乱是什么?这必须弄清楚,然后用能治服它的东西把它战胜。瓦谢科医生对我说:‘奥尔洛夫,你是这个事业中有用的人。’他说,别害怕,把病从病人的脚上赶到病人的肚子里,在那里,他说,我用酸性的药物把它给夹住,那它就完蛋了,病人就会康复,并且会一辈子记得咱们,因为,是谁救了他的命?是咱们。”奥尔洛夫得意地昂首挺胸,用兴奋的目光望着妻子。

  她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的脸微笑着,他的样子变得漂亮了,现在他非常像很久以前,还没成亲时她所见到的那个格里沙。

  “在我们病室里每个人都卖命地干活,都挺善良。女医生胖胖的,戴着眼镜。她们都是些好人,对人说话总那么实在,和她在一起什么都懂。”

  “这么说,你没什么,你挺满意喽?”格里戈里冷静了一点,问道。

  “我吗?上帝,你想一想?我挣12个卢布,你挣20个——一个月32个卢布。还提供住吃。要是这种病害到冬天的话,那咱们可以攒多少钱呢?……到那时候,上帝保佑,咱们可以从那个地下室搬出去了……”“对,这也是一件重要的事情……”奥尔洛夫沉思地说,他沉默了一会儿,拍了一下妻子的肩膀,用充满了希冀的,热情的声调说,“嗳,玛特略娜,难道说咱们就老要背时吗?别怕,放明白些。”

  她满脸通红。

  “只要你忍着不喝酒就好了……”

  “别说这个了。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走到哪儿说哪儿的话……生活变了,我们的行为也会变的。”

  “上帝呀,但愿如此。”女人深深的叹了口气。

  “别说了,嗤。”

  “我的好格里沙。”

  他们被彼此之间产生的一种新的感情分开了。他们被希望所鼓舞,准备工作到精疲力竭,他们精神振奋,心情愉快。

  过了三四天,奥尔洛夫得到称赞,人们夸他是个动作麻利的小伙子,与此同时,他发现普罗宁和病室其他几个杂役都嫉妒起他来了,想治治他。他机警起来,他心中也生出一种对胖脸普罗宁的恼恨,虽然他并不反对和普罗宁交朋友和“交心”。同时,当他见到同事们在工作中明显地想利用他的时候,他痛苦不堪。

  “哎,这帮坏东西。”他在心中嘀咕,轻轻地磨着牙齿,他努力不失时机地向对手狠狠地还击一下。他不禁想到了妻子——因为和她可以敞开心怀。她不会眼红他的成功,而且也不会像普罗宁一样,用石炭酸烧坏他的靴子。

  每天的工作都和刚来那天那一样没完没了,但是由于他越来越知道该怎样处理工作,所以也就不那么费劲了。他学会了辨别各种不同药品的气味,而且还能从中辨出酒精的气味,他一有机会就悄悄地闻酒精,这让他很开心。他觉得闻酒精的气味,几乎跟喝一大杯伏特加酒一样,让他觉得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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