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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尔洛夫夫妇(7)


  另一个声音轻一些,但更加恶毒地说:

  “等着吧,他会请客的。”

  像往常一样,人群中出现了一个爱开玩笑的人。

  “他会给汤给你喝,把你给撑死。”

  传出了不快的、被胆颤心惊的疑虑搞得黯然失色的笑声。

  “这不,他们自己都不怕染病,——这让人怎么理解?”一个神情紧张、聚精会神的目光里充满了愤怒的人意味深长地问。

  人们的脸色阴沉了下来,谈话也变得愈发有气无力……“抬出来了。”

  “是奥尔洛夫。嗨,狗杂种。”

  “他不怕?”

  “他怕个啥?醉鬼……”

  “小心点,小心点,奥尔洛夫。把脚抬起点……就是这个。

  准备好了。走吧,彼得。”大学生命令道,“我立马就来。嗯,奥尔洛夫先生,我请你帮我给这里消消毒……顺便,就此您也学学这是怎么个干法……没意见吧?”

  “行。”奥尔洛夫四处打量了一下,感到无比自豪地说。

  “我也能做。”奇日克说。

  他把那辆令人伤心的大车送到门口,回来时正好赶上帮忙做事。大学生透过眼镜看着他。

  “你是谁,啊?”

  “油漆匠的,——学徒……”奇日克解释说。

  “可你怕霍乱吗?”

  “我?”先卡觉得奇怪,“真是的。我——怕个鬼。”

  “嗯?棒极了。我跟你们说,弟兄们。”大学生一屁股坐在放在地上的桶子上摇晃着,开始讲奥尔洛夫和奇日克应该好好地洗澡。

  玛特略娜含笑胆怯地走到他们跟前。厨娘尾随其后,用油渍渍的围裙抹着泪眼。没过多久,又有几个人像猫走近麻雀一样蹑手蹑脚地走向人群。大约有十来个人围着大学生,挤成一团这使他精神为之一振。他站在人群当中,迅速地做着手势,像演讲一样说开了,时而引人发笑,时而使他们聚精会神,时而又引起极端的不信任和猜疑的讥笑。

  “对患者来说头等大事是——身子干净,你们呼吸的空气要清洁。”他在说服自己的听众。

  “噢,上帝。”油漆匠的厨娘大声地叹着气,“得向伟大的女殉道者瓦尔瓦拉祈祷,保佑咱们不要猝死……”“人身上和空气里都有那种同样会死的玩艺儿。”一个听众说。

  奥尔洛夫站在妻子身边,看着大学生,在思考着什么。有人扯了一下他的衬衫。

  “格里戈里叔叔。”先卡悄悄地说,眼睛亮得像燃着的炭火,“米特里·帕甫洛夫快没气了,他无亲无故……手风琴归谁呢?”

  “走开,小鬼。”奥尔洛夫挥了挥手。

  先卡退到一边,呆在手风琴手房前的窗口,用一种贪婪的目光在搜索着什么。

  在这个不宁静日子的黄昏,正当奥尔洛夫家在喝茶时,玛特略娜好奇地问丈夫:“你才和大学生上什么地方去了?”

  格里戈里用模糊的、异样的目光看着她的脸,不予回答。

  时近中午,格里戈里把手风琴手家的卫生打扫之后,就和卫生员去了什么地方,将近三点时,他心思沉沉、一言不发地回来了,往床上一躺,就一直仰面躺到喝茶的时候,始终沉默不语,妻子一再挑起他说话,但都是白搭。他甚至都没有骂她,——这倒让她摸不着头脑,很不习惯,而且使她感到紧张。

  凭那种把全部生活都倾注在丈夫身上的本能,她猜疑起是不是有什么新东西让他着迷,她感到害怕并且迫不及待地想弄明白,——他怎么啦?”

  “你,或许,不舒服吧,格里沙?”

  格里戈里从茶碟里呷了最后一口茶,用手揩了揩胡髭,不紧不慢地将空杯子推给妻子,紧锁眉头地说:“我和大学生到传染病室去了……”“到霍乱病室?”玛特略娜叫了起来,压低了嗓门,神情紧张地问,“那里有很多病人吧?”

  “连咱们的一起53位……有些恢复了一点……走得了……个个都面黄肌瘦……”“是霍乱病人吗?大概——不是吧?……把些别的什么病人塞到那里装装样子:瞧,我们能治愈。”

  “你这蠢东西。”格里戈里果断地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们都是些蠢东西,除了无知和愚蠢,一无所有。和你们这种愚昧无知的人一道过日子真愁死人了……你们啥也不懂。”

  他一把将重新斟满的茶杯挪到自己面前,就沉默不语了。

  “你在哪儿受的这样的教育?”玛特略娜挖苦地问,并且叹了口气。

  他不吱声,心事重重,严肃得难以接近。茶炊快灭了,咝咝地扯长着声音尖叫着,让人感到单调乏味。一股油颜料、石炭酸和令人恶心的臭味从院子里飘进窗子。

  黄昏的昏暗、茶炊的嘶嘶声和那些气味——这一切紧紧地混合在一起,黑乎乎的炉口望着这对夫妇,像是感到自己的使命是在机会适宜时吞掉他们俩一样。夫妇俩嚼着白糖,呷着茶,弄得碗碟丁当作响。玛特略娜叹息着,格里戈里用一根指头敲着桌子。

  “从未见着这么整洁。”他猛然恼怒地说,“所有的职员尽量都要——穿得一身白。病人都时不时要去澡堂子……给他们喝葡萄酒,——两个半卢布一瓶的。食物……光是香气就把人给撑饱了……对所有人给予——母亲般的关怀……啊……只消想一想,你活在世上,就连鬼都不愿来啐你一口,更别指望会有谁时不时地来看望你,还会问你——过得怎样,一句话——生活得怎样?称心如意还是要死不活?而一旦快要死了——不仅不让死,而且甚至还不在乎自己遭受损失,病室……葡萄酒……两个半卢布一瓶。难道人就没有想到?要知道病院和葡萄酒得破费大把大把的钞票。难道不能用这些钱来改善一下生活——每年都拿出来一部分?”

  妻子没有想方设法去弄明白他的话,但她充分地感觉到了这些话很有新意。她因之而正确无误地得出结论:格里戈里心里产生了某种于她不利的想法。她最迫切想知道的是——这与她有何相干?在这种愿望里包含着恐惧和希望以及某种对丈夫的敌意。

  “那儿的人,我琢磨着比你晓得多得多。”格里戈里说完,瘪了一下嘴时,她说。

  格里戈里耸了耸肩,斜视着她,沉默了一会儿,用更高的声调说:“他们晓得不晓得——这是他们的事儿。但如果我还没尝到生活的味儿就得死的话,我就能议论这个问题。我要跟你说的是:这种日子我没法过了,坐着等霍乱来,让我抽搐,——这可不成。我不能。彼得·伊凡诺维奇说:冲上去。

  命运跟你作对,可你就反抗命运,——看谁斗得过谁?这是斗争。没别的……你意思是——现在咋办?我要到病室去当杂役,——就这样。懂吗?我要入虎口——吞了我吧,但我会用脚踏。……20卢布一月,而且可能还有奖金……可能会送命?……有可能,但在这儿会死得更快。”

  奥尔洛夫在桌上击了一拳,搞得所有的碗碟都振动起来。

  玛特略娜在开始说话前带着一副忐忑不安的好奇的表情看着丈夫,但说完话后,已是心怀敌意地眯缝着眼睛。

  “是这个大学生让你这样干吗?”她克制住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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