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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他从法国回来后,汤姆和黛西还在做结婚旅行,他痛苦不堪而又不由自主地用他军饷所余的最后的钱到路易斯维尔去了一趟。他在那里待了一个星期,走遍当年他俩在十一月的夜晚并肩散步的街道,又重访他俩当年开着她那辆白色汽车去过的那些偏僻地方。正如黛西家的房子在他看来一向比别的房子更加神秘和欢乐,现在路易斯维尔这个城市本身,虽然她已一去不回,在他看来还是弥漫着一种忧郁的美。

  他离开的时候觉得,假使他更努力地去找的话,他也许可以找到她的——而现在他却留下她走了。三等车里很热——他现在一文不剩了。他走到敞篷的通廊,在一张折叠椅上坐下,接着车站溜了过去,一幢幢陌生的建筑物的背面移动过去。然后驶过春天的田野,一辆黄色电车在那里并排飞驰了一会工夫,电车上可能有人一度无意间在街头看见过她那张迷人的脸庞。

  铁轨拐了一个弯,现在是背着太阳走,西沉的太阳光芒四射,似乎为这个慢慢消逝的、她曾生活过的城市祝福。他绝望地伸出手去,仿佛只想抓住一缕轻烟,从那个因为她而使他认为是最可爱的地方留下一个碎片。但是在他模糊的泪眼前面一切都跑得太快了,他知道他已经失去了其中的那一部分,最新鲜最美好的部分永远失去了。

  我们吃完早饭走到外面阳台上去时已经九点钟了。一夜之间天气骤然变了,空气中已经有秋意。园丁,盖茨比的老佣人中的最后一名,来到台阶前面。

  “我今天准备把游泳池的水放掉,盖茨比先生。树叶很快就要开始落了,那样水管子就一定会堵塞。”

  “今天不要搞。”盖茨比回答。他含有歉意地转身对着我,“你知道吗,老兄,我整个夏天从来没用过那个游泳池!”

  我看了看我的表,站起身来。

  “离我那班车还有十二分钟。”

  我并不愿意进城去。我也没有精神于一点像样的工作,可是不仅如此——我不愿意离开盖茨比。我误了那班车,又误了下一班,然后才勉强离开。

  “我给你打电话吧。”我最后说。

  “一定,老兄。

  “我中午前后给你打电话。”

  我们慢慢地走下了台阶。

  “我想黛西也会打电话来的。”他神色不安地看着我,仿佛他希望我证实地的话。

  “我猜想她会的。”

  “那么,再见吧。”

  我们握握手,然后我就走开。在我快走到树篱之前,我想起了一件事,于是又掉转身来。

  “他们是一帮混蛋,”我隔着草坪喊道,“他们那一大帮子都放在一堆还比不上你。”

  我后来一直很高兴找说了那句话。那是我对他说过的唯一的好话,因为我是彻头彻尾不赞成他的。他起先有礼貌地点点头,随后他脸上露出了那种喜洋洋的、会心的微笑,仿佛我们俩在这件事上早已进行了疯狂的勾结。他那套华丽的粉红色衣服衬托在白色的台阶上构成一片鲜艳的色彩,于是我联想起三个月前我初次来他的古色古香的别墅的那个晚上。当时他的草坪和汽车道上挤满了那些猜测他的罪愆的人们的面孔——而他站在台阶上,藏起他那永不腐蚀的梦,向他们挥手告别。

  我感谢了他的殷勤招待。我们总是为这向他道谢——我和其他的人。

  “再见,”我喊道,“谢谢你的早饭,盖茨比。”

  到了城里,我勉强抄了一会那些不计其数的股票行情,后来就在我的转椅里睡着了。中午前不久电话把我吵醒,我吃了一惊,脑门上汗珠直冒。是乔丹·贝克。她时常在这个钟点打电话给我,因为她出入大饭店、俱乐部和私人住宅,行踪不定,我很难用任何其他办法找到她。通常她的声音从电话上传来总是清凉悦耳,仿佛一块草根土①从一片碧绿的高尔夫球场上飘进了办公室的窗口,但是今天上午她的声音却显得生硬枯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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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打高尔夫球时,球棒从场地上削起的小块上。

  “我离开了黛西的家,”她说,“我此刻在海普斯特德,今天下午就要到索斯安普敦去。”

  她离开黛西的家可能是很得体的,但是她的做法却使我不高兴。接着她下面一句话更叫我生气。

  “昨晚你对我不怎么好。”

  “在那种情况下有什么关系呢?”

  片刻的沉默。然后:

  “不管怎样吧……我想见你。”

  “我也想见你。”

  “那么我就不去索斯安普敦,下午进城来,好不好?”

  “不好……我想今天下午不行。”

  “随你的便吧。”

  “今天下午实在不可能。许多……”

  我们就这样说了一会,后来突然间我们俩都不再讲话了。我不知道我们俩是谁把电话啪的一下挂掉,但我知道我毫不在乎了。我那天不可能跟她在茶桌上面对面聊天,即使她从此永远不跟我讲话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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