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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三点半左右,天色渐明。又过了一个钟头,根据旭日的位置,犯人有可能已弄清了囚车的行进方向,至少分得出个南北。但是,就在这时,宪兵将挡门的褥子放了下来,车内顿时漆黑一片。

  桑道夫和他的两位朋友索性放弃了这种入微的观察。确实,这么做也是无济于事。最好还是隐忍、等待。

  一个小时或许二个小时之后,——要估准经历的时间是很难的,——囚车最后一次停在维西纳达镇,很快地换了马。

  从这时开始,唯一能察觉到的,就是道路变得十分崎岖。车夫大声吆喝,噼哩啪啦,挥鞭摧马;马蹄撞击着山区坚硬多石的地面,山头上,灰色的树林层层叠叠,挡住了视线。有两三次,犯人仿佛听到了牧人的笛声。年轻的牧人,一边放牧黑山羊,一边吹奏奇异的曲调。可是,这些除了显示出途经的是山区,还能说明什么呢?反正什么也别想看见。

  大概在早上九点,车速突然改变。我们可确信无疑,囚车通过山路的最高点之后,飞速往下冲。速度之快,好几次,弄坏了车轮以维持平衡,好险。

  确实,道路在崎岖的马热尔山地盘旋,达到最高点之后,成斜线下降,通往毕齐诺城。尽管这座城市位于海拔很高的海岸上,但若干周围的高地比起来,就像藏在山谷中一样。即使在离城很远的地方,也能望见鳞次栉比的房屋,景色秀美,一座钟楼高耸其上。

  毕西诺是这个县的首府,人口约二万五千人,几乎位于这座三角形半岛的中部。莫拉克人,各部族的斯拉夫人,甚至齐卡恩人,都涌入这座城市,特别是赶集的日子,车来人往,生意红火。

  毕西诺这座伊斯特里古代的都城,仍保留着它封建时代的特色。这在它的古堡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古堡统治着好几座现代化军事机构,是奥地利政府机关的所在地。

  六月九日上午十点左右,囚车经过十五个小时的行程,在古堡的庭院中停了下来。桑道夫伯爵,他的两个同伴和萨卡尼下了车。片刻之后,便被分别关进拱顶牢房里。牢房,只需爬上五十多级台阶就可到达。

  这是严格保密的囚禁。

  尽管桑道夫、扎特马尔和巴托里之间没有任何联系,也不可能交换想法,但却拥有一个唯一的忧虑。起义的秘密是如何泄露的?是警察在跟踪密谋时偶然发现的吗?可是,没有任何证据流散出去。特里埃斯特和匈牙利及德兰斯瓦尼亚的主要城市之间,已无任何通讯联系。莫非出了叛徒?可谁又是叛徒呢?隐密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没有一张纸片落入奸细之手;所有的文件都已销毁。就是有人把阿克道托房子最秘密的角落都搜遍,也找不出一张可疑的字条来!可事情居然发生了。除了扎特马尔伯爵尚未毁掉的密码方格纸板之外,因为它或许还有用,警察什么也休想发现。不幸的是,这块纸板就要成为他们的罪证,因为无法解释他的用途,除非是用以密码通信。

  总之,——犯人们还蒙在鼓里——一切以萨卡尼以密码信复件为基础,串通多龙塔,将之译成明文,已交到特里埃斯特总督手中。仅此一条,就足以构成图谋叛乱,危害国家安全罪。因此,他们无需经过特别审判,由一个军事法庭依法执行。

  叛徒,确有其人,而且,还近在眼前。一言不发,被捕、受审、甚至受刑,稍后再得到赦免,远走高飞,以避开一切嫌疑。这就是萨卡尼玩的伎俩,无论什么事,都玩儿得得心应手。

  况且,尽管桑道夫伯爵上了这个骗子的当,——换一个人怕也难免——还决定要竭力将萨卡尼排除在事件之外。他想,这并不难,要证明萨卡尼从未参与阴谋,只是一个普通的会计,新近才被介绍到扎特马尔家里,只负责处理一些伯爵的私人事务,跟叛乱没有任何瓜葛。如有必要,伯爵想请银行家西拉斯·多龙塔作担保,证明他这位年轻雇员无罪。虽然还没治罪,万一到了这步,伯爵认为,无论主犯还是胁从,都不会牵扯上萨卡尼。

  总之,奥地利政府对特里埃斯特以外的匈牙利和德兰斯瓦尼亚的起义者该是一无所知。尚无迹象表明他们已受到了株连。对此,伯爵他们毫不担心。至于自己,他们已决定矢口否认,除非有密谋的物证揭穿他们。若是这样,也就死不辞。总有一天其他人会把失败的独立运动复兴起来,会重又推出新的领袖。他们,要说认罪的话,就是坦陈他们的希望,指出他们为之奋斗,并终会实现的目标。甚至不用为自己辩护,这一局既然输了,便慨然就义。

  桑道夫伯爵和他的两个朋友认为,警察局的这次行动只限于极小范围,这一判断,并非毫无道理。在布达、佩斯、克洛桑堡,在所有那些一旦特里埃斯特发出信号,便揭竿而起的城市里,警察四处搜寻一无所获。因此政府要秘密逮捕特里埃斯特的三位起义领袖。之所以把他们囚禁在毕西诺城堡里,之所以不希望此案了结之前张扬出去,就是妄图通过这种安排,了解那封寄往特里埃斯特的密码信出自何人之手,又是从什么地方寄出来的。

  希望破灭了。约定好的讯号不曾发出,便不复存在了。独立运动停息了,至少是暂时性地偃旗息鼓。因此政府出于无奈,只好以高级叛国罪的名义,将审判局限于桑道夫及其同谋。

  然而,调查花费了一些时间。这样,六月二十日前后,才开始对被告进行预审。被告之间没有来往,只有在法官面前才得以见面。

  政府将审判起义领袖的任务委以一个军事法庭。大家清楚,这样一个特别的法庭对案件的预审是何等简短,审判和判决的执行又是何等迅速。

  经过情形如下。

  六月二十五日,军事法庭在毕西诺城堡底层的一间大厅里集会,同一天,被告出庭受审。

  审判简短而平淡,无任何意外事变。

  上午九时开庭。从监禁以来,一方是桑道夫、扎特马尔和巴托里,另一方是萨卡尼,二者还是第一次碰面。在被告席上,桑道夫伯爵和二个朋友一一握手,仿佛是个新的证明,他们将同心同德。扎特马尔和巴托里的一个手势,桑道夫伯爵心领神会,他们信赖他在法庭上要讲的话。无论是伯爵还是他们二位朋友,都不愿接受律师的辩护。时至如今,桑道夫伯爵的所作所为都光明磊落。在法官面前要讲的话也一定掷地有声。

  法庭的门开着,从这一意义而言可以说是公开审判。然而,几乎无人到场,因为此案没有外传。顶多,来了二十多个人,还都是城堡里面的。

  首先验明被告身分。紧接着,桑道夫伯爵要求庭长说明他和他的朋友正在什么地方受审,但这一请求被拒绝了。

  萨卡尼的身分也经验证,他没有发表任何能将自己与同伙划清界限的讼词。

  这时法官向被告出示了告密者提供给警察局的密码信复制件,并宣读了其内容。

  当法官要被告承认是否接到过原件时,被告要求拿出证据。为此,他们出示了在扎特马尔家里搜出的密码方格纸板。

  桑道夫伯爵和他的二个同伴不能否认这块纸板为他们所有。他们甚至试图否认的念头都没有。事实上,在这一物证之前,也无话可说。既然密码方格纸板是用来阅读密码信函的,被告接到了这封密码信原件,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这时他们才明白起义的秘密是如何泄露的,指控的依据又是基于何物。

  从而,双方的问答一下子明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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