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儒勒·凡尔纳 > 海底两万里 | 上页 下页


  “睁大眼睛!睁大眼睛!”林肯号上的水手们一再地说。

  他们都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真的,眼睛和望远镜好像被二千美元奖金的远景所眩惑,一刻也不愿休息。白天黑夜,人人都留心洋面,患昼盲症的人因在黑暗中能看得清楚。比别人要多百分之五十的机会获得这笔奖金。

  我个人是不受金钱引诱的,但我在船上也同样注意观察海面。除了用餐的几分钟,睡眠的几小时,不管日晒也好,雨淋也好,我总不离开甲板。有时伏在船头围板上,有时扶着船尾的栏杆,我目不转睛,死盯着一望无际、白练般的浪涛!有好几次,一条任性的鲸鱼把灰黑的脊背露在波涛上的时候,我跟船上全体职工人员一样马上就激动起来。战舰的甲板上马上就挤满了人,水手和军官像水流一般地从布棚下涌出来了。人人都心头跳动,眼光闪烁,注视着鲸鱼的行动。我非常注意地看着,看得眼睛发黑,简直要变成瞎子了。但康塞尔总是若无其事的,用安静的语气一再对我说:“如果先生愿意少费些目力,眼睛不要睁得太大,先生也许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但是,空欢喜了一场!林肯号转了方向,向发现的动物冲去,原来是一条平常的长须鲸,或一条普通的大头鲸,不多时就在大家的咒骂声中不见了!

  可是天气很好。船在良好的情况中航行,这正是南半球天气恶劣的季节,而这一带的七月却和我们欧洲的一月差不多。不过海是平静的,人们一眼可以看得很远。

  尼德·兰总是抱着不肯轻信的态度;除了轮到他在甲板上看守以外,他甚至故意不看洋面——至少在没有发现鲸鱼的时候是这样。他的神奇的眼力有很大的用处,可是在十二小时中有八小时,这位固执的加拿大人只是在舱房中看书或睡觉,我多少次责备他的冷淡和不关心。

  “算了吧!”他答,“阿龙纳斯先生,什么都没有,就算海中真有什么怪物,我们可能有机会看见它吗?我们不是漫无计划地瞎找吗?据说在太平洋的北部海中,又有人看见了这个无法找到的怪物,这我并不否认:但是,自从那次碰见后,两个月已经过去了,要是根据您的这条独角鲸的怪脾气来看,它绝不愿意长久停在这一带海上!它移动极快,不可捉摸。并且,教授,您比我更了解,自然造物,绝不自相矛盾,祂绝不使天性迟缓的动物,有快速走动的能力,因为这种能力对它并无必要。所以,这种动物如果存在的话,它早就跑远了!”

  听了他这话,我没法回答。很明显,我们确实是盲目地行动着。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们的机会很有限,不过,对于事情的成功,还没有人加以怀疑,船上没有一名水手敢打赌,说没有独角鲸,说它不会出现。

  七月二十日南回归线正交在经度一百零五度,同月二十七日我们穿过了在西经一百一十度上的赤道线。此后,船便一直向西行驶,驶进太平洋的中部海中。法拉古舰长想得对,驶到深水的地方,离开这个怪物好像不愿意挨近的大陆和海岛。这样也许好些,机会也许多些。“可能因为接近陆地的海,对于这个怪物,还不够深!”水手长这样说。战舰添了煤后,穿过帕摩图群岛、马贵斯群岛,夏威夷群岛,在东经一百三十二度越过了北回归线,向中国海开去。

  我们终于到了这个怪物最近活动的地方了!老实说。我们在船上简直不是过生活了。心跳动得太厉害了,说不定将来会得不可治疗的血瘤症。全体船员,神经都极度紧张,那种程度,我简直不能形容。大家不吃饭、不睡觉。由于瞭望的水手估计错了或看错了而引起的骚动,每天总有一、二十次。这种连续不断的骚动,更加强了人们的紧张,以致不能不产生反响。

  三个月来(在这三个月当中,真是一天等于一世纪),林肯号跑遍了太平洋北部所有的海面,有时向着看到的鲸鱼冲去,有时忽然离开航线,有时突然掉转船头,有时一下子停住……它不惜弄坏机器,不惜浪费动力,从日本海岸到美洲海岸,没有一处不曾搜索过。但是,什么也没有看见!看见的只是那浩瀚无边的大海!至于什么巨大的独角鲸、潜在水中的海岛,沉没的破船、飞走的暗礁,以及什么神秘的东西,却都没有看见!

  因此,反响发生了。首先是人心失望,给怀疑的心理打开一个缺口。船上产生了另一种情绪,造成这情绪的因素是三分羞愧,七分恼怒。死盯住一个空想,自然是“愚蠢”,但更多的是恼怒!一年来累积起的像盘石一般的理由,一下子完全垮下来了,这时每个人都想好好吃一吃,睡一睡,来弥补因为自己愚蠢而牺牲了的时间。

  由于天生就的动摇性,容易从一个极端跑到另一个极端。当初最热诚拥护这次远征的人,现在却变成最激烈的反对者了。这次反响从舱底发生,从仓库看守人的岗位传到船参谋部的军官餐厅。毫无疑问,如果不是法拉古舰长特别坚持,这艘船早就掉头往南开了。

  可是,这种无益的搜索再也不能拖得过久。林肯号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实在丝毫没有可以责备的地方了。美国海军部派到这只船上的人员,从没有表现过这么大的耐心和热情;失败并不能怪他们;现在除了回航没有什么可做了。

  关于回航的建议向舰长提出来了。舰长不听,坚持自己的意见。水手们公然表示不满,船上事务当然要受影响。我不敢说船上就会发生叛变,但坚持了一个时期以后,法拉古舰长像从前的哥伦布一样,请大家再忍耐三天。如果三天期满,怪物还不出现,掌舵的人把舵轮转三次,林肯号就向欧洲海岸进发。

  这个诺言在十一月二日发出,它的效果首先是挽回了全体船员的失败心理。人人又以新的注意力观察洋面。人人都要最后看一下海洋,作为这次远征的纪念。望远镜不停地使用,没有一刻空着。这是对巨大独角鲸的最后挑战。对于这次“出庭”的传票,它绝不能找出什么理由置之不理了。

  两天过去了,林肯号以低速度慢慢前进。在可能碰到这个动物的海面上,人们想尽方法引起它的注意或刺激它迟钝的神经。人们把一大块一大块的腊肉拉在船后——但我应该说,这肉使鲨鱼们感到十分满意。林肯号一停下来,许多小船放下去,马上就向战舰周围各方出发,不让一处海面不被搜索到。十一月四日晚上到了,这个潜在海底的秘密还是没有揭露出来。

  明天,十一月五日正午,规定的期限便满期了。中午一过,法拉古舰长就要履行他的诺言,使战舰离开太平洋的北部海面,向东南方开行。

  船这时正在北纬三十一度十五分,东经一百三十六度四十二分。日本本土就在离我们不及两百英哩左右的下方。黑夜快到了。船上正敲八点钟。一片片的乌云掩盖了上弦的新月。大海波纹在船后面平静地舒展着。

  这时候,我倚在船头右舷围板上。康塞尔站在我的旁边,眼睛向前看着。全体船员,爬在缆索梯绳上面,细心考察渐渐缩小和沉黑了的天边。军官们拿着夜间用的望远镜,向渐次黑暗的各方搜索。月亮有时从朵朵的云间吐出一线光芒,使沉黑的海面闪耀着光辉;一会儿又消逝在黑暗中了。

  我看着康塞尔,看出他的情绪多少也受了船上一般的影响。至少我是这样感觉。也许,他的神经还是第一次在好奇心的力量下震动了。

  “喂,康塞尔,”我跟他说,“现在是获得两千美元奖金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请先生容许我对这件事说句话,”康塞尔答,“我从不想获得这笔奖金,合众国政府可以答应给十万美元,它也并不因此就穷了。”

  “你说得对,康塞尔;总之,这是一件愚蠢的事情,我们没怎么考虑就参加进来了。白费了多少时间,消耗了多少精神!要不,六个月以前,我们已经回到法国了……”

  “在先生的小房子里!”康塞尔答道,“在先生的博物馆里!我早已把先生的生物化石分类了!先生的野猪也早就养在植物园的笼中,吸引着巴黎全城所有好奇的人来参观了!”

  “正跟你所说的一样,康塞尔,并且,我想,我们还没有估计到人家会怎样嘲笑我们呢!”

  “可不是,”康塞尔安然回答,“我想,人们一定会嘲笑您先生。我该不该说……?”

  “你说下去,康塞尔。”

  “好,那就是先生应得的报酬!”

  “确是这样!”

  “一个人如果有幸能和先生一样是一位学者,他就绝不该冒昧从事……”

  康塞尔没有说完他的“恭维”话。在全船的沉默当中,大家听到了一个人的声音,那是尼德·兰的声音,他喊着:“看哪!我们寻找了多时的那家伙就在那里,正斜对着我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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