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大仲马 > 双雄记 | 上页 下页


  “那么,我们走阿维尼翁大路。”他回答说。

  于是马车又奔驶起来,这种速度表明被车夫称作“公民”——尽管当时在谈话中已经开始重新称呼“先生”了——的两位旅客至少付了三十苏的小费。

  这种决不浪费时间的愿望在进入客店时也表现出来了。

  在客店里和在大路上一样,总是那位年纪大的旅客开口。他问他们是不是可以立即用餐,问话的语气说明他准备不计较饭菜好坏,只要马上能吃就行。

  “公民,”听到马车声手里拿着餐巾奔出来迎接的客店老板回答说,“你们马上就可以在你们的房间里得到称心的伺候,不过,如果我冒昧地向你们提出一个建议……”

  他有点犹豫不决。

  “喂,说吧!说吧!”旅客中较年轻的一个说,他这是第一次开口。

  “是这么回事,就在大餐桌上用餐,就像那位旅客一样,他的马车已经套好,等在那儿;大餐桌上的饭菜美味可口,而且已经安排好了。”

  客店老板一面说一面指指一辆套着两匹马,车厢里看上去非常舒适的马车;两匹马的马蹄在敲击地面,车夫安安静静地靠在窗边喝一瓶卡奥尔葡萄酒。

  客店老板的对话者听到这个建议后先是摇了摇头;可是在稍加思索以后,那位较年长的旅客似乎又想到了他原先的决心,做了一个征求他同伴意见的姿势。

  他同伴回了他一个眼色,意思是,“您很清楚我都听您的。”

  “那么,好吧,”那个似乎是作主的人说,“我们就在大餐桌上用餐。”

  随后,他回头向除下帽子在等候他吩咐的车夫说:

  “最迟半个小时,把马套上马车!

  在客店老板的指引下,这两个旅客走进了餐厅,年长者走在前面,另一个跟随在后。

  大餐桌上来了新客时一般会引起什么反应,大家都很清楚。所有人的眼睛都转过来看着这两位新来乍到的人,原来似乎相当热烈的谈话一下子冷落下来了。

  用餐者包括客店里的一些住客,等在门口套好马的那辆马车的旅客,一个暂时到阿维尼翁来小住的波尔多葡萄酒商人——他在阿维尼翁逗留的原因我们下面再谈——,还有好几个乘马赛到里昂的公共马车的旅客。

  新来的人向大餐桌上的人微微点头致意,在桌子的一端坐下,和其他用餐者相隔三四副餐具的距离。

  这种莫测高深的贵族气派使别人对他们的好奇心更加强烈;而且,大家觉得他们面对的一定是一些非常高贵的人物,虽然他们的衣着极为简朴。

  他们两个都穿着套裤和翻口长靴,带燕尾的上装,旅行大氅和阔边帽子;这种穿着和当时所有的年轻人没有什么两样;可是他们梳得平平的长发和像军人一样紧紧地系在脖子上的黑领带却和巴黎的、甚至外省的时髦青年迥然不同。

  当时那些花花公子——指那些衣着时髦的年轻人——都是脑门上两个蓬松的狗耳式发团,脑后翘起一个发髻,一条大领带,飘动的两端盖住了下巴颊儿。

  有些人标新立异,甚至到了擦粉的地步。

  至于这两个年轻人的形象,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类型。

  年长的一个,我们已经讲过了,大约三十岁左右;我们还好几次注意到,两个人由他作主,他的声音,尽管语调非常亲切,还是能听出有惯于发号施令的口吻;他一头长长的黑发,在头顶分开,平平地沿着脑门一直垂到肩膀上。他的脸色棕黄,像一个刚从南方地区旅行回来的人,他的嘴唇很薄,鼻子笔挺,牙齿雪白,鹰隼般的眼睛闪闪发光,就像但丁笔下的恺撤一样。

  他的身材不高,双手娇嫩,两脚纤细优美;从他的行动举止中可以看出有点儿拘束,说明他一点也不习惯他眼下穿的这套服装。在他讲话的时候,如果他当时不是置身在罗讷河边,而是在卢瓦尔河边,那么他的对话者也许会注意到他的发音有点儿意大利声调。

  他的同伴似乎要比他小三、四岁。

  那是一个脸色红润的英俊青年,金黄色的头发,淡蓝色的眼睛,鼻子挺直,下巴线条坚韧,可是儿乎还没有长胡子。他也许比他的同伴高二寸;而且,虽然他的身材略为高了些,他的整体极为匀称,行动极为灵活,使人能猜想出,如果他不是勇武过人的话,至少也身手矫捷,不同常人。

  虽说他和他棕黄脸色的同伴穿着相同,平等相待,可是似乎总显得对他同伴彬彬有礼;这种尊敬态度不能说出自于年龄关系,那么肯定是由于社会地位不同。此外,他称他的同伴为公民,而他的同伴只叫他的名字罗朗。

  我们以上这些解释,是为了使读者更熟悉我们的故事,也许大餐桌上的就餐者并不完全清楚;因为,他们对新来者注视片刻以后,眼光便移了开去,被暂时打断的谈话又重新开始。

  必须承认,他们的谈话,正围绕着一个对旅客来说更为有趣的主题:讲的是拦劫一辆装载着六万法郎政府公款的公共马车的事件,这个事件发生在昨天,地点在马赛-阿维尼翁公路上的朗培斯克和皇家桥之间。

  这两个年轻人一听到这个事件,便饶有兴味地倾听起来。

  这件事就发生在他们刚才经过的公路上,讲话人是这次公路拦劫事件的主要目击者。

  他就是波尔多的葡萄酒商人。

  对这件事的细节最最好奇的人是那些刚刚到达,马上又要动身的公共马车上的旅客,其他就餐者,当地人,对这类灾难似乎很熟悉,他们用不到打听,自己也在提供细节。

  “那么,公民,”一个胖子说,身旁紧挨着一个吓慌了的高个儿干瘪女人,“您说,这次抢劫就发生在我们刚才经过的那条公路上?……”

  “是的,公民,在朗培斯克和皇家桥之间。您有没有注意到有一个地方,公路往上伸去,在两个小山岗之间变得很窄?那儿有很多岩石。”

  “对,对,我的朋友,”那个女人紧紧抓住她丈夫的胳膊说,“我曾经注意过;我甚至还说过,你大概还记得起来:‘这个地方真吓人,我宁愿在白天经过这里,真不想在夜里经过这里。’”

  “哦,太太!”一个年轻人说,他的讲话故意带着当时风行的那种小舌颤音,他仿佛经常左右着大餐桌上的讲话内容,“您知道,对耶户一帮子来说,是不分昼夜的。”

  “什么,公民!”那个越来越恐慌的太太问道,“您是在大白天被扣留的吗?”

  “在大白天,女公民,上午十点钟。”

  “他们有多少人?”那位胖先生问。

  “有四个,公民。”

  “他们埋伏在大路旁吗?”

  “不;他们是骑着马来的,全身武装,戴着面具。”

  “这是他们的习惯,”大餐桌上的常客说道,“他们是不是说:‘你们别抵抗,你们不会受到任何损害,我们要的只是政府的钱。’”

  “一字不错,公民。”

  “随后,”这位好像对情况极为了解的人接着说,“其中两个下了马,把马缰绳扔给他们的同伴,并命令押车把钱交给他们。”

  “公民,”听得出神的胖子说,“您讲的这些事就好比您是亲眼目睹的一样。”

  “阁下也许当时也在场,”一个不太相信的旅客半开玩笑似地说。

  “公民,我不知道,您这样说是不是想取笑我,”那个殷勤地来帮助叙述者的年轻人毫无顾忌地说,“可是我的政治观点却使我并不拿您这种怀疑看作是侮辱。即使我不幸是那些被抢劫的人,或者我有幸是那些进行抢劫的人,不论哪种情况,我都会同样坦率地这样说,可是,昨天上午十点钟,就在他们离这儿四法里地方扣留公共马车的时候,我正坐在我现在坐的这个位子上安安静静地吃我的早饭。看,坐在我左右两旁的两位先生,我昨天也就是坐在他们中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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