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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六


  德·安茹公爵从他包围安特卫普的时候起,就自然而然地变成了安特卫普人的敌人。

  德·安茹公爵手下的那些加尔文派教徒看见过这支舰队,又听说儒瓦约兹来到,几乎和弗朗德勒人一样皱紧了眉头。这些加尔文派教徒十分勇敢,但是同时嫉妒心又十分重。他们不大计较金钱问题,可是他们决不喜欢别人来分享他们的胜利,特别是这些人的剑在圣巴托罗缪节那天沾满了那么多胡格诺教徒的鲜血。因此,在儒瓦约兹抵达的当天夜里,就开始发生了许多起争吵,到了第二天第三天还在激烈地继续着。

  安特卫普人在城墙上每天都能看到十多起天主教徒跟胡格诺教徒决斗的场面。沿海好地成了决斗场,扔在河里的尸首比一场开阔地带的战斗可能损失的法国人还要多得多。如果安特卫普的围城战像特洛伊的围城战那样延续九年的话,被包围的人大可以什么也不用干,只要望着包围者在做些什么就行了,因为包围者准定会自己消灭自己。

  弗朗索瓦在所有这些争吵中充当调解人,不过调解遇到了巨大的困难。他跟法国的胡格诺教徒有过约定;伤害他们,这就会失去弗朗德勒的胡格诺教徒对他的精神支持,弗朗德勒的胡格诺教徒能够在安特卫普城里帮助他。

  另一方面,天主教徒是国王派来为他卖命的,对德·安茹公爵来说,得罪他们不仅是不策略,而且会给自己带来危险。这支援军德·安茹公爵并没有希望它来,它到达以后,西班牙人感到震惊,洛林人也气得要死。

  对德·安茹公爵来说,能同时享受这双重的满足,确实是件了不起的事,公爵在这儿不能够迁就各派而又不使他的军队的纪律受到损害。

  我们还记得,这个使命从来就不曾合儒瓦约兹的心意,他在这一群意见如此分歧的人中间感到十分不自在;他本能地感觉到成功的时机已经过去了。仿佛有一种大失败的预感在空中蔓延,他作为一个廷臣,疏懒成性,同时作为一个统帅,自尊心又十分强,他后悔从老远赶到这儿来分担一次失败的责任。

  因此他真心地认为,而且也公开说,德·安茹公爵包围安特卫普是一桩重大的错误。奥兰治亲王给他出了这个包藏祸心的主意,他看到他照着做了以后,就不见踪影,谁也不知道他的下落。他的军队扎在这座城市里,他曾经答应用这支军队来支援德·安茹公爵。可是谁也没有听说过,威廉的士兵和安特卫普人有任何不和。自从在要塞前面安营扎寨以来,从被围困的人中间还不曾传出一次决斗的消息来使围攻者能够高兴高兴。

  儒瓦约兹在反对围城的种种原因中,特别强调的一点是,安特卫普这座重要的城市几乎等于一座京城,在一座大城市的同意下占有这座大城市,这有实际的好处;但是强行攻占他的未来国家的第二座京城,这有冒着失去弗朗德勒人好感的危险。儒瓦约兹太了解弗朗德勒人,他不可能不相信,即使假定德·安茹公爵占领了安特卫普,他们迟早要对这次攻占城市进行报复,而且还会加倍报复。

  这个意见,儒瓦约兹就在我们把读者领到法国营地的那天夜里,在公爵的帐篷里大声地陈述出来。

  在军官们开会的时候,公爵坐在,或者不如说是躺在一把在需要时可以作卧榻的长扶手椅上。他根本没有听法兰西海军大元帅的意见,而是在听他的诗琴手奥里伊的低语。

  奥里伊靠着他的卑鄙的巴结,靠着他的下贱的奉承,靠着他经常不断的献殷勤,牢牢地吸引住了亲王的宠爱,他为他效劳从来不像他的那些朋友那样,或者损害到国王,或者损害到一些其他有权有势的人物,因此,他避免了拉莫尔、柯柯纳、比西和其他那么许多人碰得头破血流的礁石。

  奥里伊用他的诗琴,用他的传递情书,用他关于宫廷上所有的人物和阴谋的准确情报,用他把公爵垂涎的猎物,不管是什么样的猎物,都能投入公爵的网中的巧妙手段,暗中积下了很大的一笔钱,以备在倒霉时使用,因此,看上去他永远是可怜的音乐师奥里伊,辛苦地追求一个埃居,饿着肚子像蝉一样唱歌。

  这个人的影响很不小,因为他的影响是隐蔽的。

  儒瓦约兹看见他这样打断自己对战略的阐述,转移公爵的注意力,于是骤然中断自己的话,朝后退了一步。弗朗索瓦表面上好像没有听,实际上却是在听,儒瓦约兹这种不耐烦的表现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他立刻说:

  “海军元帅先生,您怎么啦?”

  “没有怎么,王爷,我只不过等候殿下有空听我说话。”

  “可是,我在听呀,德·儒瓦约兹先生,我在听呀,”公爵轻松地回答。“啊!你们这些巴黎人,你们竟然认为我给弗朗德勒的战争弄得头脑迟钝了,恺撒能同时口授七封信件,你们认为我不能听两个人一起讲话!”

  “王爷,”儒瓦约兹一边回答,一边朝可怜的音乐师瞥了一眼,音乐师在这个眼光下像平常那样谦恭地弯了弯腰,“我不是一个歌唱家,当我说话的时候,我不需要别人为我伴奏。”

  “好,好,公爵,奥里伊,您别说了。”

  奥里伊鞠了一个躬。

  “这么说,”弗朗索瓦继续说,“您不赞成我进攻安特卫普,德·儒瓦约兹先生?''

  “不赞成,王爷。”

  “可是,我是经过会议讨论以后采纳这个计划的。”

  “正因为如此,王爷,我才十分谨慎地等那么多经验丰富的军官说完以后才发言。”

  儒瓦约兹像廷臣那样朝四周行礼。

  有好几个人向海军大元帅表示,他的意见就是他们的意见。另外一些人没有说话,他们点头表示同意。

  “德·圣埃尼昂伯爵,”王爷对他一个最勇敢的指挥官说,“您呢,您不赞成德·儒瓦约兹先生的意见吧?”

  “我赞成,王爷,”德·圣埃尼昂伯爵回答。

  “啊!可是您同时在做怪相……”

  大家都笑起来。儒瓦约兹脸色发白,公爵的脸红了。“如果德·圣埃尼昂伯爵习惯用这种方式表示意见,”儒瓦约兹说,“他可是一个没有礼貌的顾问,就是这样。”

  “德·儒瓦约兹先生,”圣埃尼昂连忙分辩,“殿下因为我在为他效劳时留下的一个残疾责备我是不应该的。我在攻占卡托一康布勒西斯的时候,头上挨了一矛,从那以后,就留下了神经挛缩的毛病,造成殿下不高兴的这种做怪相的情况……不过,我这不是向您道歉,德·儒瓦约兹先生,只是一个解释,”伯爵一边骄傲地说,一边转过身去。

  “不,先生,”儒瓦约兹向他伸出手,说,“您这是一个责备。您是对的。”

  血涌上弗朗索瓦公爵的脸。

  “责备谁?”他说。

  “大概是责备我,王爷。”

  “圣埃尼昂不认识您,德·儒瓦约兹先生,为什么责备您?”

  “因为我曾经有过片刻的时间竟然相信德·圣埃尼昂先生太不爱殿下,会建议殿下攻打安特卫普。”

  “可是,”亲王大声说,“我的地位在这个国家应该明确起来。我名义上是德·布拉邦公爵、弗朗德勒伯爵,我应该在事实上也是。那个不知藏到哪儿去了的沉默者和我谈起过一个王位,这个王位,它在哪儿?就在安特卫普。他呢,他在哪儿?很可能也在安特卫普。好,应该占领安特卫普。等占领到了安特卫普,我们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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