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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两个人于是走下楼来,夜幕降临了。国王一路走着,显得愁眉深锁,心事重重。

  希科望着他,看到他心事这么重,心里感到很难过。

  “我真是见鬼,”他暗自对自己说,“怎么会想出这么个主意,跟这个老实的君王去谈政治?我害得他忧心忡忡。真没想到我是这么一个浑球!”

  一进庭院,亨利·德·纳瓦拉就向希科刚才看到的那群乞丐走去。

  其实这是十一二个身材、相貌和衣着各不相同的人。一个没有经验的观察者会从他们的嗓音、步态和姿势上断定这些人是波希米亚人、异邦人和奇特的过路人,而一个有经验的观察者却能认出他们是乔装改扮的绅士们。

  亨利从希科手里拿过钱袋,做了个手势。

  所有的乞丐似乎完全懂得这个手势是什么意思。

  他们都走了过来,一个接一个地向他鞠躬,做出一副谦卑的模样。可是他们脸上照旧显得既聪明又大胆,他们只向国王一个人鞠躬,仿佛在对他说:

  “在这个外表下有一颗火热的心。”

  亨利点头致意,随后把食指和拇指伸进希科张着口子的钱袋,取出一枚钱币。

  “哎!”希科说,“您知道这是金币吧,陛下?”

  “是的,我的朋友,我知道。”

  “见鬼!您可真有钱。”

  “我的朋友,”亨利满面笑容地说,“你没看见这些金币我每枚都可以布施两次吗?我并没钱,穷得很,希科,我只好把每个比斯托尔切成两半来维持生计。”

  “真的,”希科怀着越来越强烈的惊奇说,“这些都是分成两半的钱币,切的样式五花八门的。”

  “哦!我跟我的法兰西兄长一样,他爱剪画儿拼着玩,我也有我的癖好。我在空闲的时候爱把我的杜卡托切着玩。一个没钱而诚实的贝亚恩人就像一个犹太人那样灵巧。”

  “不管怎么说,陛下,”希科摇摇头说,因为他猜到其中必定又有什么蹊跷,“不管怎么说,这么布施可真是挺奇怪的。”

  “你会换个样儿做吗,你?”

  “确实如此:与其费这份劲把每个钱币分成两半,我宁可给他们一个整块的,同时对他们说:‘这是给两个人的!”

  “他们会打架的,我亲爱的,本来我想干好事,结果反成了坏事。”

  “得了!”希科喃喃说,他用这个堪称各种哲学的精髓的词儿,简单地表达了他对国王怪念头的反对。

  亨利于是从钱袋里取出半枚金币,走到头一个乞丐面前,脸上显出他惯常仪表所具有的那种平静温和的表情,望着这个人,没有作声,可是目光中带着询问的意思。

  “阿让,”那人鞠躬说。

  “多少?”国王问。

  “五百。”

  “卡奥尔。”

  亨利把半枚金币给了他,从钱袋中另取半枚。

  这个乞丐比头一次更深地鞠了一躬,走掉了。

  接着是另一个乞丐谦卑地鞠躬。“奥希,”他鞠躬时说。

  “多少?”

  “三百五。”

  “卡奥尔。”

  亨利把这第二个半枚金币给了他,在钱袋里另取半枚。这个人跟第一个一样走了。第三个上前来鞠躬。

  “那尔博纳,”他说。

  “多少?”

  “八百。”

  “卡奥尔。”

  亨利把这第三个半枚金币给了他,从钱袋里又再取半枚。

  “蒙托邦,”第四个乞丐说。

  “多少?''

  “六百。”

  “卡奥尔。”

  就这样,每个人都上前来鞠躬,说出一个名字,收下奇怪的施舍,报出一个数字——总数是八千。

  亨利对他们每个人都回答“卡奥尔”,无一例外地把这几个字每次都说得很有力。布施完毕,钱袋空了,庭院里也不见一个乞丐了。

  “行啦,”亨利说。

  “完了,陛下?”

  “对,完了。”

  希科拉拉国王的衣袖。

  “陛下!”他说。

  “嗯?”

  “陛下能俯允我有好奇心吗?”

  “千吗不允许呢?有好奇心是很自然的事。”

  “您对那些乞丐说些什么?他们到底又回答您些什么?”亨利面露笑容。

  “说实在的,这儿的一切都那么神秘。”

  “你这样觉得?”

  “是的;我从没见过有这样布施的。”

  “这是奈拉克的习惯,我亲爱的希科。你知道,俗话说,‘每个城都有自己的习俗。’”

  “奇怪的习俗,陛下。”

  “不,让魔鬼把我逮了去!再没比这更简单的了,你见到的这些人跑遍各地乞讨施舍;可是他们来自不同的城市。”

  “那又怎样呢,陛下?”

  “嗯,因为我不想老给一个地方的人,他们就把他们来的城市告诉我;这样一来,你明白,我亲爱的希科,我就可以把我的恩泽遍布四方,对我的国家每个城市的穷人都做些有益的事。”

  “至于他们对您说的那些城名,陛下,那容易理解;可是您干吗对每个人都回答说‘卡奥尔’呢?”

  “哦!”亨利带着装得非常像的惊奇表情说;“我回答他们卡奥尔?”

  “当然!”

  “你相信?”

  “我确信。”

  “那是因为,你知道,咱俩谈过卡奥尔以后,我就老是把这三个字挂在嘴上了。这情形就跟那些你没法得到而又一心想得到的东西一样:你老想着它,想着想着就说出口来了。”

  “嗯!”希科满腹狐疑地朝刚才乞丐消失的方向望去,“我可没料到会有这么复杂,陛下,除了这一点,还有……”

  “怎么!还有什么事?”

  “还有每个人说的那些数字,把它们加起来,总数有八千多。”

  “啊!说到这些数字,希科,我跟你一样,也不懂,莫非是——因为这些乞丐,你也知道,是分成不同行帮的,——莫非是他们报的自己行帮里的人数,这我倒觉得很有可能。”

  “陛下!陛下!”

  “来吃晚饭吧,我的朋友;照我看,再没比吃吃喝喝更能开人心窍的了。咱们到饭桌上再动脑筋吧,你将会看到我的比斯托尔是不是切过,我的酒瓶是不是满满的。”

  国王吹了一下口哨,过来一个年轻侍从,亨利吩咐开饭。随后,他亲昵地挽着希科的胳膊,上楼回到书房里,晚餐摆在那儿。

  经过王后的房间前,他朝那几扇窗子望了一眼,没见到灯光。“侍从,”他说,“王后陛下不在房间里吗?”

  “王后陛下,”年轻侍从回答,“去看德·蒙莫朗西小姐去了,听说小姐病得很厉害。”

  “啊!可怜的福瑟兹,”亨利说;“真的,王后心肠真好。来吃饭吧,希科,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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