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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八


  “那么这就是犯人高乃里于斯·望·拜尔勒的牢房了?!”

  “不错,上校。”

  “犯人在哪儿么?”

  “我在这儿,先生,”高乃里于斯回答,尽管他勇敢,这时脸色也有点苍白了。

  “你就是高乃里于斯·望·拜尔劫先生?”他问,这一次问的是犯人本人。

  “是的,先生。”

  “那么跟我走吧。”

  “哦!哦!”高乃里于斯说,他的心受到死亡的第一阵痛苦的压迫,变得非常沉重,“洛维斯坦因监狱的人办事多爽快啊!那个鬼家伙还跟我说十二个钟头呢!”

  “嗯!我跟你怎么说的?”那个讲故事的卫兵凑着这个不幸的人的耳朵说。

  “你撒谎。”

  “怎么?”

  “你许给我十二个钟头。”

  “啊!不错。但是他们给你派来的是亲王的一位副官,一位他最亲信的副官,望·德刚先生。他妈的!可怜的玛蒂亚斯,他们没有给他这个面子。”

  “好吧,好吧,”高乃里于斯尽量地吸了一口气,说;“好吧,我要让这些人看看,一个市民,高乃依·德·维特的教子,怎样毫无难色地接受和名叫玛蒂亚斯的人接受的一样多的子弹。”

  于是,他骄傲地在文书面前走过去。文书被打断了工作,大着胆子对军官说:

  “可是,望·德刚上校,调查书还没写完呢。”

  “用不着写完了,”军官回答。

  “很好!”文书说,很冷静地把纸和笔收在一个沾满油污的破纸夹里

  可怜的高乃里于斯想:“我命中注定了不能在世上把我的姓名留给一个孩子、一朵花或者一本书。据说每一个身体健全,而仁帝乐意让他在世上享用灵魂的财产和肉体的权利的人,上帝都要让他在这三样必需做的事情中至少做一样。”

  他心里很坚决,头抬得高高的,跟着军官走了。

  高乃里于斯数着走到空地要走几步路,懊悔刚才没问问那个卫兵,因为那人很殷勤,一定不会不告诉他的。

  这个不幸的人在这段路上,在这段他看作是把他导向死亡的路上,最担心的是他将看到格里弗斯而看不到萝莎。真的,父亲的脸上会多么得意啊,而女儿的脸上又会多么悲痛啊!

  格里弗斯会怎样来向死刑喝采啊!这个死刑是对一件完全正义的事的残酷报复;高乃里于斯把这件正义的事当作他应尽的责任那样地干了。

  可是萝莎,这个可怜的姑娘,要是他看不见她,要是他没有机会给她最后一吻,甚至连向她最后告别的机会也没有,就死掉了,怎么办呢?

  要是他临死连一点关于大黑郁金香的消息也没有,等他到了天上睁开眼睛,还不知道该朝哪个方向看才能找到它,又怎么办呢?

  说真的,在这样一个生死关头,为了忍住眼泪不哭出来,可怜的郁金香培植者心里的ces triplex①,得比贺拉斯赋给第一个探查险恶的亚克罗塞罗尼安②礁石的航海者的,还要多才行。

  ①ces triplex:拉丁文。意思是“三倍的黄铜”,出自贺拉斯的一首颂诗:“第一个把一只脆弱的小舟交给惊涛骇浪的人,心里有三倍的像木和三倍的黄铜。”后人引来形容人的胆量。

  ②亚克罗塞罗尼安:古希腊沿海的山脉名。

  高乃里于斯白白地朝左边看看,又白白地朝右边看看;他既没有看见萝莎,也没有看见格里弗斯,就这样一直到了空地上。

  固然没有看见萝莎,可是也没有看见格里弗斯,总算抵得过。

  高乃里于斯到了空地上,用眼睛勇敢地寻找充当刽子手的卫兵,他果然看到十来个兵士聚在一起谈话。

  可是他们只是聚在那儿谈话而已,手上并没有枪,他们聚在那儿谈话,并没有排队。

  甚至可以说他们是在交头接耳,而不是在谈话。这种举动,高乃里于斯觉得跟这种场面一般应该有的严肃气氛完全不调和。

  格里弗斯突然在门房外面出现了,用一根丁字拐杖撑着,一腐一拐,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他那双苍老的、猫眼一样的灰眼睛里,把所有的怒火都集中在最后的痛恨的眼光中。他开始不绝口地骂高乃里于斯,高乃里于斯忍不住对军官说:

  “先生,让我受这个人的谩骂,尤其是在这个当口,我认为是不适宜的。”

  “听我说,”军官笑着说,“这个汉子恨你,原是很自然的嘛,你大概很不客气地揍了他一顿吧?”

  “可是,先生,我是为了自卫。”

  “算啦!”上校像是一个把一切都看开了的人,耸耸肩膀说,“算啦!让他去骂好啦;现在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听了这个回答,高乃里于斯额头上冒了一阵冷汗,他认为这个回答是个多少有点残忍的讽刺,尤其是因为出自一个听说是亲王的心腹军官的嘴里。

  这个不幸的人明白了既没有希望,也没有任何朋友,只好就听天由命了。

  “好吧,”他低下头来咕浓道,“他们对付基督还要坏得多,不管我多么无辜,我也不能跟他比。基督会听任他的看守打他,而不还手。”

  那个军官好像很客气地等他沉思完毕。高乃里于斯转过身来,对军官说:

  “呃,先生,我上哪儿去?”

  军官指给他看一辆套着四匹马的马车,这辆车子使他想起以前在同样情况下,在布依坦霍夫引起他注意的那一辆。

  “上车吧,”军官说。

  “啊!”高乃里于斯自言自语,“我大概没有在空地上受刑的光荣了!”

  他这句话说得很响,连那个好像盯着他不肯放的讲故事的人也听见了。

  毫无疑问,他认为自己有责任告诉高乃里于斯一些新的情况;他走近车门,趁军官一只脚踏上踏脚板,正在发命令的当儿,对高乃里于斯低声说:

  “我见过有些犯人给送到他们自己的城里,在他们家门口正法,这样可以更好地警戒别人。这要看情况来决定了。”

  高乃里于斯做了个感谢他的手势。

  接着就对自己说:

  “嗯!好极了,这一个年轻人只要有机会,从来不放过说句安慰人的话!好极了,朋友,我非常感谢你。别了。”

  马车动了。

  “啊!坏蛋!啊!强盗!”格里弗斯一边朝这个从他手掌下逃走了的被害者挥拳头,一边吼道,“他还没有把女儿还给我,就这样走了。”

  “如果他们把我送到多德雷赫特,”高乃里于斯说,“我经过家门口的时候,就可以看看我那些可怜的花坛是不是都给槽踢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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