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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04

  珍妮看见参议员所以要逃,无非是因她觉得自己处境的可耻。她想他这般看得起她,却发见她做这样不相干的事,觉得很难为情。她到底还是女孩子脾气,以为他对她的兴趣一定另有所属,不单在她的人物上。她到家的时候,葛婆子已经听见其他孩子说起她先逃的事儿了。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进来的时候乔其就问她。

  “哦,没有什么事,”她回答,但她立刻对她母亲说,“白兰德先生路上走过看见我们了。”

  “哦,是吗?”她母亲轻轻的嚷道。“那末他已经回来了。可是你为什么要跑呢,你这傻孩子?”

  “这个吗,我不要他看见我嘛。”

  “哦,也许他还没有认识你呢,”她对女儿的为难处表示同情。

  “哦,他已经认识我了,”珍妮低声说。“他还叫过我两三遍呢。”

  葛婆子摇摇她的头。

  “什么事情?”在里边房间里听见她们说话的葛哈德现在走出来说道。

  “没有什么,”母亲说;她不愿意说明参议员在他们生活上的意义。

  “他们捡煤的时候有个人吓唬他们啦。”

  入夜之后圣诞的礼物送来,引起全家人一阵兴奋的哗噪。当一辆杂货店的送货车停在他们的矮屋门前和一个壮健的伙计开始搬进礼物的时候,老夫妻俩是谁都以为自己眼睛看错了。他们对伙计说他送错了,伙计可不听,于是那么些好东西都被他们欢天喜地的一一过目了。

  “你们放心好啦,”这是那伙计一本正经说的话。“我是不会错的。葛哈德,不是吗?那末正是给你们的。”

  葛婆子脚步不停,兴奋得只会搓手,并且偶尔发出一声,“好吧,现在不是好了吗?”

  老头子看见这个不知名的施主如此慷慨,也不由得不软化了。他以为这是本地某大工厂的主人送他的,因为他跟他相识,并且待他们很好。葛婆子感激涕零的,对于这个来源的猜测有些怀疑,可是她不说什么,至于珍妮,她是本能地明白这桩事是谁做的。

  圣诞第二天的下午,白兰德在旅馆里遇见珍妮的母亲,因为那天珍妮在家里看家。

  “你好啊,葛奶奶,”他伸着手欣然喊道。“圣诞节过得快活吧?”

  可怜的葛婆子颤抖抖地接了他的手,眼睛里立刻充满眼泪了。

  “怎么,怎么,”他拍拍她的肩膀说。“别哭啊。不要忘记今天得来拿衣服。”

  “哦,不会忘记的,先生,”她回说。她本来再要和他谈几句,可是他走开了。

  从此以后,葛哈德就常常听见她们谈起旅馆里有个漂亮的议员,为人怎么怎么和气,给她们的洗衣钱怎么怎么多。德国劳动者的脑筋是简单的,所以他很容易相信这位白兰德先生一定是个很伟大而且很好的人。

  珍妮的感情是无须向这方面加以鼓励的,所以她对于他的好感是有了偏心的了。

  她那时正在成年,模样身段儿渐臻丰满,任何男子都不能不受她的吸引。原来她的体格本来就结实,身材也很高,不象一个女孩子。倘使叫她穿上时髦女人的长裙,她就尽可做得那参议员那么高个儿的伴侣。她的眼睛清澈光亮得出奇,她的皮肤很娇嫩,她的牙齿洁白而匀整。她又很聪明,很灵敏,而且并不缺乏观察力。她所缺乏的只是训练,只是自信心,那是因她知道自己必须完全依靠别人才丧失了的。但是她得常常出外送衣服,又差不多见到任何东西都不得不认做施恩,这是对于她的处境不利的。

  近日以来,她半礼拜一次到旅馆里去送衣服,白兰德总是和颜悦色的对待她,她也总以和颜悦色相报答。他常常把小东西送给她和她的弟妹们,而且跟她极其随便的谈话,终至她心中觉得身分相差的那种畏惧的意识完全消除,而她就把他当做一个慷慨的朋友,不当做一个威严的议员看待了。他有一次问她愿不愿意进学校去读书,因为他一径在想,她从学校出来之后,必定是个非常出色的人物。最后有一天晚上,他把她叫到身边。

  “到这儿来,珍妮,”他说,“站在我身边。”

  珍妮走到他身边,他就由于一种突发的冲动捏住她的手。

  “我说,珍妮,”他用一种叫人猜谜似的询问神气细看她的脸儿说,“你到底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哦,”她有意地转过脸去回答说,“我不知道。你干吗要问我这句话?”

  “哦,你是知道的,”他回说,“你对于我总会有个意见的。现在告诉我,你的意见怎么样?”

  “不,我没有,”她天真地说。

  “哦,你有的,”他赏识她这种明显的遁词,欣然地继续说道。“你对我总想过什么。告诉我,你是怎么想法的?”“你可是问我喜欢你吗?”她直率地问,一面眼睛朝下看着他那一大撮颇有点花白的头发,那是披散在他的前额上的,使他那张清秀的脸面近乎狮子型。

  “唔,是的,”他有点儿失望似的说。他觉得她缺乏媚人的艺术。

  “怎么,我当然喜欢你的,”她娇俏地说。

  “你对我想过别的吗?”他继续说。

  “我想你很和气,”她更觉羞愧地接着说;这时她才觉得他仍旧捏住她的手。

  “就只这样吗?”他问。

  “哦,”她眼皮一动一动的说,“这样还不够吗?”

  他看着她,而她回盼中的那种好玩而可亲的坦率神情使他浑身震战了。

  他默默端详她的脸,她很是扭捏不安,觉得他的端详里含有深意,却又不很明白到底是什么。

  “我说,”他最后说,“我想你是一个漂亮女孩子。你不想我是个很好的男人吗?”

  “想的,”珍妮毫不迟疑地说。

  他向椅背上一仰,觉得她的回话里含着一种无心的滑稽,不觉笑了起来。她好奇地看了看他,他微微一笑。

  “你笑什么?”她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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