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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七


  他忧心忡忡地在牢房里跟杰夫森、贝尔纳普在一起打发过去了一个钟头后,终于又被押上了法庭,这个难以形容的陪审团和十分好奇的观众,眼睛始终紧盯着他。这时,贝尔纳普站了起来,神情严肃地扫了陪审团一眼以后,才开了腔说:“先生们!大约在三个星期以前,地方检察官对你们说过,他坚持认为,根据他将要提出的证据,你们这些陪审员先生一定会承认被告席上的人确实犯了起诉时控告他的罪行。从那时起延续到今天,是一个冗长乏味的诉讼程序。甚至连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的每一件无心、无辜的行为,在列位先生面前通通论证过了,好象这一切就是一个冷酷无情的囚犯干下的一样,其用意,显然,是要你们对被告怀有敌意。可是,这位被告,除了在堪萨斯城仅仅有过一起被歪曲的意外事故以外——它可以说是我开业以来不幸碰到的一起最最粗暴、野蛮地被歪曲了的意外事故——可以说他是一向过着那么纯洁、精力旺盛、无懈可击和天真无邪的生活,跟普天下与他同龄的孩子们的生活一模一样。你们已经听到,有人把他说成是一个成年男子——一个长了胡子的成年男子——一个罪犯,一个从地狱里喷薄而出、最最阴险、存心作恶的妖孽。可他总共才不过二十一岁。此刻,他就坐在列位面前。而我敢大胆说,所有那些惨无人道的思想情绪,都是喜欢大肆喧闹的、认识错误的、而且我还可以说是(如果我没有受到警告,不准这么说的话)怀有政治偏见的原告一方及其律师强加给我所辩护的当事人身上的,所以,如果说我此时此刻可以凭借具有魔术一般的语言,在你们列位面前,把它们的实质内容一层层剥开来,那末,你们再也不可能用现在那种眼光来看待他,就象你们不可能离开座位,从这些窗子里飞出去一样。

  “陪审团的先生们,毫无疑问,你们,还有地方检察官,甚至于所有列席听众,一定感到奇怪:在这一大堆环环相扣,有时几乎是很恶毒的证词有如倾盆大雨似的袭来之后,我本人,或是我的同事,或是这位被告,怎么还能始终如一地神色不动,奉然自若哩。”(说到这里,他威风凛凛地朝他的那位正静候着自己出场时刻的同事挥挥手)“不过,正如你们所见到的那样,我们不仅保持着一种宁静,而且还享受到它的乐趣,要知道这种宁静只有这些人才有,他们不但感觉到,而且还深深知道,在法律面前进行任何争论中,他们是有着正确的、正义的目标。当然,你们一定会想到那位艾冯河上的诗人所说的话——‘他理直气壮,好比是披着三重盔甲。’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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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此处指英国大诗人威廉·莎士比亚。因莎翁诞生于英国艾冯河上的斯特拉特福。引文详见莎翁名剧《亨利六世》中篇第三幕第二场,中译本《莎士比亚全集》第6卷,第167页,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

  “事实上,我们都很清楚,可惜本案原告及其律师却并不知道在这姑娘戏剧性的、极端不幸的惨死时那些稀奇古怪而又始料所不及的情况。而你们了解以后,自己就会对此作出判断来的。现在,请允许我告诉你们,列位先生,自从本案开审以来,我一直相信,即使不是根据我们打算对这一令人沮丧的悲剧所作出的解释,你们列位先生也压根儿不会相信这个被告真的犯了这种残忍的或是兽性的罪行。你们不可能相信的!因为,说到底,爱情是爱情,男女任何一方热恋的方式,以及毁火一切的爱情冲动,是跟普通犯人不能相提并论。只要记住:我们过去也都是小伙子呗。你们这些成年妇女,从前也都做过姑娘的,谅必你们很了解——哦,一定了解得很透啊——年轻人那种狂热劲儿和失恋后的痛苦,同以后的实际生活都是毫无关系的。‘你们不要论断人,免得你们被论断。你们用什么量器量给人,也必用什么量器量给你们。’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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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引自《圣经·新约·马太福音》第7章第1、2节。

  “我们承认是有这么一位神秘的某某小姐:她的那些书信(恕我们不能在这里向列位出示)、她的姿色,还有她以爱情的巨大魅力给予这位被告的种种影响。我们承认他是爱这位某某小姐的。而且,我们准备通过我们自己的见证人,同时对你们已在这里听过的一些证词进行分析,从而证明:这位被告使用狡猾、淫荡的手法,引诱那个可爱的姑娘——正如我们将要加以说明的,她是纯属意外事故而惨遭身亡的——背离了道德这条正路。不过,被告使用的这些手法,跟任何一个年轻人可能使用的相比,也许并不怎么过分,因为这个年轻人发现他所心爱的姑娘四周围,净是这样一些人,他们只会用极端严峻、极端狭隘的道德框框来看待人生的。再说,列位先生,正如你们的地方检察官对你们说过的,罗伯达·奥尔登是爱克莱德·格里菲思的。在这种后来终于酿成悲剧的关系中,这位已故的姑娘一开始就深深地、始终不渝地爱着他,正如他当时也自以为是爱着她的。凡是深挚相爱的人,对于旁观者的意见,都是不大关心的。反正他们是在倾心相爱——这也就心满意足了!

  “不过,列位先生!这个问题,我并不打算象我们想要向你们所作的这种解释那样,用更多的时间来一段段谈了。那末,克莱德·格里菲思到底为什么要去方达,或是去尤蒂卡,或是去草湖,或是去大比腾呢?你们以为我们有什么理由,或是有什么企图,要把他跟罗伯达·奥尔登结伴同行一事,加以否认,或是多少给予冲淡吗?还有,在她死得这么突然,死得似乎奇怪而又神秘之后,他果真仓皇逃跑,当时他的动机,难道说我们也想加以隐瞒吗?要是你们确实有过这样想法,哪怕是只有一刹那,那也意味着,从我开业以来跟陪审团打交道的整整二十七个年头里,能在你们这些受骗、误解到了不可救药地步的十二位陪审员面前辩论,实属无上荣幸了。

  “先生们,我们跟你们列位说过,克莱德·格里菲思是无罪的——这是千真万确的。也许你们以为我们自己一定相信他是犯了罪的。可是你们全错了。生活里经常有这么稀奇古怪的事,有时候一个人可能被人指控,说他做过某一件事,其实,他压根儿没有做过,可在当时,他周围的每一个证据,却好象证实他是做过了的。众所周知,过去就有过许许多多非常悲惨、非常可怕的、被错判了的案例,就是因为法庭仅仅根据间接的旁证。这可要千万小心!啊,要千万千万小心呀。别让那些根据纯属某一个地区、某一种宗教或道德对人的举止言谈、癖好倾向所持的观点而作出的错误判断,同时由于假想中似乎驳不倒的证据,使你们列位产生偏见。这样一来,即使你们本无此意,而且明明还怀有最美好、最崇高的心愿,却照样会在这里发现了罪行,或是发现有犯罪的意图,可是,从实际上来说也好,从法律上来说也好,在这个被告思想里或是行为上,倒是既没有犯过这样的罪行,也没有要犯这种罪行的意图。啊,这可要千万小心!要千万千万小心呀!”

  说到这里,他顿住了一会儿,好象自己立时陷入深邃甚至可以说是忧郁的沉思之中。而克莱德因受到这些精明而又大胆的开场白的鼓舞,似乎也勇气倍增了。反正现在,贝尔纳普又开始说下去了,克莱德非得仔细地听着——如此给人撑腰壮胆的话,一个字儿也不能漏掉啊。

  “罗伯达·奥尔登的尸体从大比腾湖里打捞上来以后,列位先生,一位医生马上就检验过了。当时,这位医生就承认,这个姑娘是溺水身亡的。他要来这里出庭作证。这一证词对被告是有好处的,所以你们列位先生得仔细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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