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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九


  父亲一听到她的抽噎声,马上抬头一看,全然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可他一下子觉察到出了什么非常可怕的事,便把她搂在自己怀里,低声安慰她说:“别哭,别哭!老天哪,我的小姑娘碰上什么事了?是谁欺侮她?为了什么呀?”随后,他显然异常惊诧地倾听她后悔没能早点把全部经过和盘托出:她第一次跟克莱德的见面,她对他有好感,格里菲思家的态度,她的那些信,她的爱情,最后是这次——这次骇人听闻的罪行和逮捕。要是这一切果然都是真的呢!她的名字,还有她爹爹的名字,就要常常被人议论!她又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好象心都快要碎了,不过她心里很明白:到头来她一定会得到她父亲的同情和宽恕,不管他听了会感到多么痛苦难受。

  芬奇利对自己家里宁静、齐整、灵活、明智的气氛早就习以为常,这时露出异常惊愕、挑剔,而又并非毫不同情的神色直瞅着女儿,大声喊道:“哎哟哟,真的出了这等事!啊,真是见鬼!我真的大吃一惊,我的天哪!我一下子给吓懵了!我不能不说,这可真的非同小可呀。得了杀人犯罪名!可是你说,你自己的那些亲笔信还在他手里,而且现在可以推想,说不定还落到地方检察官手里呢。哎哟哟,真傻,桑德拉,真的鬼知道,你真傻!好几个月来,你妈老是跟我提起这件事。可你知道,我一直相信的是你的话,而不是她的话。现在,你看,就出了这样的事!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为什么你不听她的话?为什么这些事在你还没有走得那么远以前,不早点跟我谈一谈?我想我和你之间彼此都很了解。你妈跟我一向都是为你好,可不是吗?这你也很清楚。此外,当然罗,我一向以为你头脑清醒得很。说实话,我就是这么想的。可是,你怎么搞的,同一个凶杀案子有牵连!我的老天哪!”

  他猝然站起身来。这个长得漂亮、白里透红的人,身上的穿着非常讲究,开始来回踱步,愤然作色,捻了一下手指,而桑德拉还在继续哭泣。他猛地停住脚步,又转过身来对她说:“可是,别哭了,别哭了!光是哭不管用的。眼泪也帮不了你忙呀。当然罗,也许我们好歹能让这一丑闻不外扬出去。可我不知道。我还不知道。这事也许会对你有多大影响呀!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关于这些信,我们要过问一下。”

  桑德拉还是在哭泣。芬奇利先生就先把妻子叫过来,给她讲了这次打击的性质——这是对他们的社会声望的打击,将象阴影一样永远留在桑德拉的记忆里——随后打电话给莱加尔·阿特伯里。此人既是一位律师,又是本州参议员、共和党本州中央委员会主席,也是芬奇利的常年私人法律顾问。他把女儿目前惊人的困境讲给律师听,并且还问此事该怎么办最稳妥。

  “嗯,让我想一想,”阿特伯里回答说。“芬奇利先生,我要是处在您的地位,就不会过分发愁的。我想,这件事我总可以替您办妥贴的,决不会有损于您的名誉吧。嗯,让我想一想,卡塔拉基县的那个地方检察官,究竟是何许人也?我可得了解清楚后,跟此人联系一下,随后再打电话给您。不过,请您尽管放心好了,我向您保证,我一定尽力而为——至少让各报刊上不提那些信。也许在开审时也不让出示那些信——对此,我还不能说有把握——不过,我相信我总可以想想办法,让他们不要提到令媛的名字。因此,请您宽心得了。”

  稍后,阿特伯里从律师通讯录上找到了梅森的名字,给他通了电话,马上跟他约定见面的时间,因为梅森好象认为这些信件与他经办的案子关系极为重要,尽管他一听是阿特伯里的声音就毕恭毕敬,赶紧解释说:他压根儿没有打算要把桑德拉的名字或是那些信件公之于众,只是准备留待大陪审团秘密审查,除非克莱德如实供认,免去开庭审判的话。

  后来,阿特伯里给芬奇利回电时,发现他坚决反对用任何方式提到这些信件或是桑德拉的名字,便向他保证说:明后天他将亲自携带某些方案与政界消息到布里奇伯格走一趟,也许可以使梅森在决定用任何方式提到桑德拉以前,还得先要好好考虑一番才行。

  接着,芬奇利一家人经过适当商议以后,就决定:芬奇利太太、斯图尔特和桑德拉立刻动身去缅因州海滨,或是去他们乐意去的地方,用不着向任何人作出解释或是告别辞行。芬奇利先生打算回莱柯格斯和奥尔巴尼。他们一家人,不拘是谁,如果留在新闻记者能找到他们或是朋友们会问起他们的地方,都是极不妥当的。因此,芬奇利一家马上躲到纳拉甘塞特,化名威尔逊,隐居在那儿,为时六周。与此同时,克兰斯顿一家出于同一个原因,立刻迁往千岛群岛中的某一个岛上,他们觉得在那儿好歹还可以度过这个残暑。巴戈特家和哈里特家都认为自己牵连不深,大可不必心烦,因此,原来在第十二号湖,现在仍然留驻原地。不过,他们全都在议论克莱德和桑德拉——议论这一骇人听闻的罪行,议论所有那些由于此案多少受到玷污与不白之冤的人在社会上的声誉也许全给毁了。

  与此同时,斯米利根据格里菲思家的指示,前往布里奇伯格跟梅森交谈长达两小时之久,然后去监狱看望克莱德,并获得梅森特许,可在他的牢房里单独会见他。斯米利开门见山地说,格里菲思家并不打算为克莱德作任何性质的辩护,而只是想了解一下,在目前情况下,有没有辩护的可能性。梅森则竭力敦促他说,最好劝说克莱德坦白认罪,因为他坚信克莱德犯罪问题,已是丝毫没有疑问的了;开庭审判,只是让本县白白地多花钱,对克莱德什么好处也没有——然而,克莱德如果肯坦白认罪,说不定还有某种理由,可以使他罪名减轻——不管怎么说,至少不让各报刊大肆渲染这一轰动社会的大丑闻。

  随后,斯米利就去克莱德的牢房找他。这时,克莱德正在那儿愁眉不展,绝望地冥思苦索,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可他一听见斯米利的名字,好象挨了一棍似的,马上浑身瑟缩。格里菲思家——塞缪尔·格里菲思和吉尔伯特!他们的私人代表来了。现在他该说些什么呢?他暗自思忖,毫无疑问,斯米利已经跟梅森交谈过,一定认为他,克莱德,是有罪的。现在他该说些什么呢?是说真话呢——还是干脆编些假话?可他没有多少时间来思考,因为他正要思考一下的当儿,斯米利已经闯入他牢房了。这时,他用舌头润湿一下自己干枯的嘴唇,勉强说了一声:“啊,您好,斯米利先生?”斯米利假惺惺地亲切回答说:“哦,你好,克莱德,看见你被关押在这么一个地方,当然很难过。”接着,他说:“各家报刊,还有这儿的地方检察官,提到你这麻烦事,都有许许多多谣传。不过,我想,这一切并不是那么可怕,当然罗,一定是在哪儿出了岔错。我到这儿来,就是要弄清楚这一点。今天早上你伯父给我打电话,要我上这儿来了解一下他们怎么会把你拘押起来的。当然罗,你的那些亲属目前心情怎么样,你自己也一定明白。所以,他们要我上这儿来,将此事了解清楚,如果可能的话,把这一指控驳回去——所以,现在只要求你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通通告诉我——你明白了吗——我说的就是——”

  斯米利说到这儿就顿住了。由于他刚才从地方检察官那儿听说过的情况,以及克莱德眼前特别紧张与畏怯的神态,他心里也很明白:克莱德未必会说出很多理由来给自己开脱罪责的。

  克莱德又一次润湿了自己的嘴唇,开始说话了:“我想,看来情况对我确实不大妙,斯米利先生。当初我碰见奥尔登小姐时,怎么也没想到会让自己陷入困境的。不过,反正我并没有杀害她,老天可以佐证,这是千真万确的。我甚至从来都没想过要把她杀掉,而且我也压根儿没想到要把她带到湖上去。这都是实话,我对地方检察官也是这么说的。我知道他手里掌握她写给我的几封信,不过,这些信只是说明:她要我跟她一块出走——压根儿不是我要跟她一块出走——”

  他顿住了一会儿,希望斯米利会相信他说的这些话是老实话。斯米利发现他的说法跟梅森所说的是一致的,但要竭力安抚他,就仅仅这样回答说:“是啊,我知道。那些信梅森刚才都给我看过了。”

  “我知道他会给您看的,”克莱德有气无力地继续说道。“可您知道,有时常常有这种情况,斯米利先生,”他深怕警长或是克劳特在偷听,就把自己的声音压得非常低。“一个男人可能会跟一个姑娘陷入窘境,这是他一开头压根儿没想到的。这您自己也很清楚。我开头确实是喜欢罗伯达的,这是实话。于是,我就跟她相好了,如同信上所说的那样。不过,您也知道我们那儿的厂规,不管是谁主管哪个部门的,都不得同他手下的任何一个女工有来往。是啊,我觉得,后来我碰到的所有麻烦,原因就在这儿。您明白了吧,我一开头就害怕别人知道这件事。”

  “哦,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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