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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一


  “怎么啦,我的天哪,不!”克莱德回答说,这时他已神不守舍,前言不搭后语。提到罗伯达的真名实姓,还有她家里的地址,竟然如此之快,出之于这个完全陌生的人之口——这可使他吓懵了。那末,他们全都知道了!他们已掌握到线索了。他的真名实姓,还有她的真名实姓!天哪!“难道说他怀疑我是杀人凶手吗?”他接着说,声音很低——犹如在喃喃自语。

  “那你还不知道她上星期四给淹死了?难道说当时你没有跟她在一起吗?”克劳特先生用一种冷酷的、审问似的、不信任的眼光直盯住他。

  “怎么啦,不,当然罗,我可没有,”克莱德回答说。这时,他只想到一件事,就是:在他还没有想到(或是知道)该怎么办或怎么说之前,他必须否认一切。

  “上星期四晚上,大约十一点钟左右,你从大比腾到三英里湾的路上,也没有碰到过三个人吗?”

  “怎么啦,没有,先生,当然罗,我可没碰到过。我已告诉过您了,我没有到过那里。”

  “好吧,格里菲思先生,我也没有别的话好说了。我奉命而来,就是为罗伯达·奥尔登被害一案逮捕你,克莱德·格里菲思。你跟我走就得了。”他掏出一副纯钢手铐来——不外乎是显显他的威风罢了——克莱德顿时往后退缩,浑身发抖,如同挨了一顿揍似的。

  “您用不着给我戴这个,先生,”他恳求地说。“我希望您别这样。我一辈子都没有戴过铐。不上铐,我照样跟您走就得了。”他依依不舍、满面愁容地望了一眼那些密密匝匝的树丛,那些隐蔽的林中深处,刚才他应该奔进去,在那儿就安全无虞。

  “那末,好吧,”威风凛凛的克劳特回答说。“只要你老老实实跟我走。”于是,他抓住克莱德的一条几乎痉挛了的胳臂。“我可不可以向您再问一件事?”他们一块上路时,克莱德胆小如鼠地低声问。他一想到桑德拉等人,就觉得他们闪闪发光,令人眩目,而自己却显得太渺小了。桑德拉!桑德拉!把一个抓住的杀人犯押回那里去!而且,就让她和伯蒂娜看见他!啊,不行!“您——您是打算把我带回宿营地去吗?”“是的,先生,现在我就是这个打算。我这是奉命办事。地方检察官和卡塔拉基县执法官此刻都在那儿。”

  “哦,我知道,我知道,”克莱德歇斯底里地恳求道,这时他那泰然自若的态度几乎丧失殆尽了。“不过,您能不能——您能不能——只要我老老实实跟您走——您明白吗,回到那儿,都是我的朋友,我可不愿意……您能不能带我绕过宿营地,不管您想把我带到哪儿都行。我有一个特殊原因——那就是——我——我,啊,老天哪,我求求您,克劳特先生,这会儿别把我带回宿营地去——行不行?”

  克劳特觉得,这个人仿佛非常软弱,还有些稚气——长得眉目清秀,看来相当天真,穿着讲究,态度良好——压根儿不象是他预料中那么野蛮、残暴的凶犯。说实话此人正好来自他克劳特一向尊敬的那个阶级。不过,说到底,也许这个年轻人有势力很大的社会关系,不是吗?迄至今日,他听到过一些说法,表明这个年轻人肯定属于莱柯格斯名门望族之一。因此,克劳特便觉得不妨稍微显得殷勤些,回答说:“好吧,小伙子,我也不想让你太难堪了。反正我可不是执法官或是地方检察官——就是只管捉人罢了。那儿还有另外一些人,才决定该怎么处置你——我们一到了那儿,你自己不妨问问他们去。说不定他们认为不必把你带回宿营地去。不过,你的衣物怎么办?

  也许都留在那儿,可不是?”

  “啊,是的,不过,这可不要紧,”克莱德急匆匆回答说。“我随时可以去取。我就是现在不愿意回到那儿去,要是可能的话。”

  “好吧,那末,就一块走吧,”克劳特先生回答说。

  他们就这样默默无言地一块走在那些参天的大树中间。临近黄昏时分,两旁高大的树干好象形成礼拜堂里肃穆的通道,他们置身其中,有如大教堂中殿里虔诚的信徒;克莱德惴惴不安,而又疲乏不堪的目光,还注视着西头树林子后面隐约可见的一抹铅红色的落日余辉。

  得了杀人犯罪名!罗伯达死了!对他来说,桑德拉也死了!连同格里菲思一家人!以及他的伯父!他的母亲!宿营地上所有那些人!

  啊,啊,老天哪,刚才还有某种东西——反正确实是有过的——一个劲儿要他逃走,但那时候为什么他没有逃走呢?

  第九章

  梅森在克莱德不在场时,对此人在这儿的活动天地所获得的印象,补充和证实了他在莱柯格斯和沙隆早已获得的印象,足以使他头脑清醒,不象当初那样认为很容易就能给此人定罪。因为,克莱德周围的一切,说明他们既有强烈的愿望,也有种种办法,要把这一类丑事掩盖过去。财富。奢华。还有当然要尽力保护的那些声名煊赫的门族和高贵的社会关系。难道说有钱有势的格里菲思家族获悉他们的侄子这样被抓走,也不管他犯的是什么罪,就不延请才华出众的律师来维护他们家族的名声吗?这是毫无疑问的——而且司法界这类辩才确有办法,能让此案一再拖延下去。也许在他想给犯人定罪以前,他本人早就自然而然地既当不成检察官,又不能被提名并进而当选为他梦寐以求的法官这一职位了。

  坐在正面对着湖围成一圈的漂亮帐篷前,正在整理鱼竿和线轴的,是身穿色彩鲜艳的运动衫和法兰绒裤子的哈利·巴戈特。从好几座帐篷敞开的门帘,隐约可见一些人——有桑德拉、伯蒂娜和威南特等人——他们刚游过泳,正忙着化妆哩。由于这班俊男倩女如此时髦潇洒,梅森不由得犯疑了,真不知道如果公开宣布他的来意,从政治或社会视角来看,是不是很明智。他觉得不妨暂时保持缄默为好,同时思考此人青少年时期的生活经历,跟罗伯达·奥尔登这一类人的生活经历有何不同之处。他认为,一个依仗格里菲思家族这样背景的人,如此卑鄙、残忍地对待类似罗伯达这样出身的姑娘,而且想要逍遥法外,本来就是很自然的事。不过,他一心想让工作取得更大进展,不管所有敌对力量可能给他设置种种障碍。梅森最终还是走到巴戈特跟前,非常酸溜溜地,但又尽量装得和蔼可亲、平易近人地说:

  “好一个宿营地,嗯?”

  “是啊,我们也是这么想的。”

  “依我看,你们全是来自沙隆那一带别墅和旅馆,是吧。”

  “是啊。主要是来自南岸和西岸。”

  “我想,除了克莱德先生以外,格里菲思家里别人没有来吧?”

  “没有,我想,他们大概还都在格林伍德湖那边吧。”“依我看,也许您个人跟克莱德·格里菲思先生很熟吧?”

  “哦,当然罗——他就是跟我们一块儿来的。”

  “您知不知道这次他上这儿来——我是说他在克兰斯顿家已待了多久?”

  “好象他是星期五来的。反正我是星期五早上看见他的。不过,他马上就要回来了,您自个儿问他就得了,”巴戈特就这样结束了谈话。他开始觉得:梅森先生有点儿打破沙锅问到底似的,因此,这人显然不是象他和克莱德圈子里头的人。

  正在这时,弗兰克·哈里特腋下夹着一个网球拍,大步流星走了过来。

  “上哪儿去,弗兰克?”

  “今儿个早上哈里森在这儿开辟了球场,我这是去试试看呗。”

  “还有谁一块去?”

  “维奥莱特、纳丁和斯图尔特。”

  “有空地再辟一个球场,好吗?”

  “当然罗,那儿已有两个球场哩。干吗不找伯蒂娜、克莱德、桑德拉一块去?”

  “得了吧,也许等我把这事忙完了再说。”

  梅森马上想到:克莱德和桑德拉。克莱德·格里菲思和桑德拉·芬奇利——此刻他口袋里正有这位姑娘的信和卡片哩。说不定他会在这儿见到她跟克莱德在一起——也许不妨等一会儿跟她谈谈有关他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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