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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七


  这时,桑德拉被他的激情所左右,心中不由得颤栗不已。她迟疑了一会儿——说实在的,她对这个主意压根儿不觉得惊诧,相反只是感到非常感动和得意,想到自己居然能使克莱德激起这么一种炽烈而又鲁莽的情欲。他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冲动——她觉得是她亲手点燃的火苗儿现在如此炽烈地燃烧着。虽然她知道自己不会有他那么强烈的感情——这种烈焰似的情火,过去她还从没有见过哩。现在要是她能跟他一块出走——偷偷地到加拿大,或是到纽约,或是到波士顿,或是到任何地方——该有多美?那时,她的私奔,将在莱柯格斯这儿,以及奥尔巴尼、尤蒂卡,闹得满城风雨啊!不论是她自己家里,还是在哪儿,又会怎么议论纷纷,怎样焦虑不安呢!而吉尔伯特尽管对克莱德没有好感,好歹成了她的亲戚——她父母一向艳羡不已的这个格里菲思家,也终于就成了他们的亲家。

  刹那间她用眼色表明自己愿意,甚至几乎决心按照他的建议——跟他一块出走,让人们看看她那炽烈、纯真的爱情,好不热闹!他们只要一结婚,她父母还有什么办法?难道说克莱德还配不上她,配不上他们的门第吗?当然罗,门第相配——尽管她那圈子里头的人几乎都觉得他还不够理想,无非是因为他不象他们那么有钱。可是钱嘛,赶明儿他也会有的,可不是吗——跟她结婚以后,在她父亲公司里找一个好差使——就象吉尔伯特在他父亲厂里一样,可不是吗?

  但是,过了一会儿,她想到自己在这儿的生活,想到夏季才开始,她就这样出走后,将使她父母受到多大的打击——还有她自己的计划也将告吹,特别使她母亲恼火,也许说她岁数还不到,甚至宣布婚姻无效。想到以上这些,她就迟疑了——刚才她眼里露出大胆而又欣喜的神色,已被她显然一贯注重实际与物质的秉性所取代。事实上,只要等上几个月就得了!反正现在出走,说不定会使克莱德跟她永远分开;而再等上几个月,毫无疑问,就保证他们永远不分离。

  于是,她便亲热但又坚决地摇摇头。克莱德知道自己失败了——这是他在这件事上所遇到的最最痛苦而又无法挽救的失败。她不愿跟他一块出走!那他就完了——完了——也许他就永远失去了她。啊,老天哪!她脸上露出过去即便感情无比激动时也很少见的温柔,说:“亲爱的,要是我不觉得现在最好别这么做,本来我也会同意的。这未免太仓促了。目前,妈妈还不会做出什么事来。我知道她不会。再说,她已经拟定一套计划,今年夏天,她要在这儿大宴宾客——全都是为了我。她希望我态度殷勤些——得了,你可知道,我这是指谁呀。我觉得这可没有什么关系,只要这一切对我们毫无妨碍的话;当然我也不会做出什么真的吓坏她的事情来。”她停顿一会儿,为了鼓励他而粲然一笑。“不过你多咱高兴,就尽管上这儿来,知道吧。我妈和其他那些人,都不会有任何想法的,因为你并不是我们的客人,知道吗?我跟伯蒂娜什么都商量好了。因此,整整一个夏天,我们可以跟你在这儿见面,我们要多久就多久,知道吗?到了秋天,等我回到了莱柯格斯,那时我要是压根儿不能让她对你有好感,或是不答应让我们订婚的话——那末,我就会跟你一块出走。是的,我一定会的,亲爱的——我说的是的的确确的真话。”

  亲爱的!只要一到了秋天呀!

  说罢,从她的眼色看得出她对他们所面临的实际困难是非常明白的。她握住他的双手,抬眼端详着他的脸,随后突然一个劲儿用双手搂住他的脖子亲吻他。

  “难道说你还不明白吗,亲爱的?千万别这么伤心呀,亲爱的。桑德拉还是那么爱她的克莱德。她一定会尽自己一切力量,使所有事情都能顺顺当当的。是的,她一定会的。一切也都会好起来,你等着瞧吧。她决不会把克莱德放弃的——决不会的!”

  克莱德知道自己真的再也找不到任何一个令人感动的理由来说服她了——不管是什么理由都会使她对他的极度急躁心理感到惊疑不止。这都是因为罗伯达所提出的要求,除非——除非——啊——除非罗伯达放过他,那么他就注定失败了。这时,他面有忧色、甚至绝望地直瞅着她的脸。瞧她有多美呀!她那个小天地该有多美呀!可是他一辈子也休想得到她或是她那个小天地。而且紧逼着他的——是罗伯达和她的要求,以及他的许诺!而且,除了出逃以外,再也没有别的出路!老天哪!

  在这个时刻,他眼里露出一种惊恐、几乎疯狂的神色——象此时此刻那么明显,那么强烈是过去从来没有过的——简直濒于失去理智的边缘了——强烈得连桑德拉也一眼就看出来。他显得那么痛苦万状和绝望透顶,使她禁不住嚷了起来:“喂,你怎么啦,克莱德,亲爱的——你眼色这样——哦,可我也说不清——是绝望,还是——难道说他是那么强烈地爱我吗?难道说他不能再等三四个月吗?可是。哦,他还是能等的。这并不象他所想象的那么坏呀。他几乎整天价可以跟我在一块——他呀我的小宝贝。他不在这儿的时候,桑德拉会每天给他写信——每天写呀。”

  “但是,桑德拉呀!桑德拉呀!要是我一切都能告诉您就好了。要是您知道这对我将有多大影响——”

  这时,他沉吟不语,因为,他一下子发觉桑德拉眼里露出那种注重实际的兴趣,好象在说:干吗她非得立刻跟他一块出走不可呢。克莱德立刻感到这个小天地对她的吸引力该有多大呀——她本人就是这个小天地的一个组成部分——要是他在此时此地过分坚持,就很容易使她怀疑自己当初该不该这么如痴似狂地爱他了。想到这里,他也就一下子断念了。他知道,只要他说了出来,她肯定仔细盘问他,说不定会使她有所改变——至少她的热情将会低落下来,甚至秋天的美梦也会随之成为泡影。

  于是,他并没有进一步说明他为什么非要她作出决定不可,相反,他只是说:“这全都因为现在我是多么需要您,亲爱的——永远需要您。说透了,就是这个呀。有时,我觉得好象一分钟也离不开您呀。哦,不管是什么时候,我总是那么渴念着您。”

  桑德拉尽管对他如此悬渴觉得美滋滋的,而且至少也有所回报,但在回答他时,无非是重复了自己刚才说过的话。他们必须善于等待。到了秋天,一切都会好了。克莱德因遭失败几乎神经麻木了,可他对此刻跟她在一起的快乐不能放弃,也不能否认。于是,他便竭力掩饰刚才自己流露的情绪——并且一个劲儿想啊想的,想有什么办法——不管怎样——也许甚至于采用划船这个点子,或是什么其他办法!

  不过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呢?

  可是,不,不,不——那可要不得。他不是杀人不眨眼的凶手,而且永远也不会。他不是杀人不眨眼的凶手——永远不是——永远不是——永远不是。

  可是这一切,他通通将失去呀。

  眼看着这大难即将临头呀。

  眼看着这大难即将临头呀。

  该怎样才能免遭灾难,而又能赢得桑德拉呢?

  该怎样,怎样,怎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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