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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七


  话音刚落,他脸上露出困扰、惧怕、倔强的表情。他活象一头困兽被猎人、猎犬紧追不舍。但是,罗伯达认为克莱德慑于跟她自己低微的地位相对立的莱柯格斯上流社会舆论,而并非某一个姑娘对他特别富于诱惑的缘故,这时她再也按捺不住,气忿地反驳他说:“哦,是啊,我心里也很清楚你为什么舍不得离开这里。你舍不得的,并不是你在这里的职位,而是同你老是在一起厮混的那些上流社会圈子里头的人呀。这个我心里可明白!你再也不喜欢我了,克莱德,就是这么一回事。而且,你也不愿为了我跟这些上流社会圈子里头的人分手。我知道所有一切问题都出在这里。可是,就在不久前,你还是喜欢我的,虽然现在你好象全记不起来了。”她说着说着,脸颊绯红,两眼也好象冒出火花似的。她顿时为之语塞,这时他两眼直瞅着她,暗自纳闷,真不知道下面怎么个收场。“反正不管怎么说,你可不能把我抛弃,让我听天由命,因为我可不让人家把我就这样随随便便抛掉,克莱德。我告诉你,这办不到!就是办不到!”她说话的声调越发激越,连一句话也说不连贯了,“这事对我影响太大了。我不知道孤零零一个人该怎么办,再说,除了你以外,再也不会有人来帮助我的。所以,你就得帮助我。一句话,我非得摆脱不可,克莱德。我非得摆脱不可。我决不能就这样孤零零一个人,没有丈夫,也没有任何依靠地去见我的亲人或是其他任何一个人。”她说这些话时,两眼露出既是恳求又是愤怒的神色,而且,还好象富于悲剧色彩似的,让自己两只手一会儿攥紧,一会儿又松开,来特别强调她说的这些话,“要是你不能按你原来的想法帮助我的话,”她继续说道,这时克莱德也看到她说话时该有多么痛心,“那就是说,你还得另外想办法来帮助我嘛。至少现在你可不能就这样抛弃我,因为我现在还不能没有你。我并不要求你结了婚就永远守在我身边,”她又找补着说,心里想倘若稍加变通提出这个要求,说不定可以说服克莱德跟她结婚,往后也许他对她的感情就会大大好转。“过后,只要你想跟我分手,那就不妨分手得了。反正都得等我摆脱了以后。我是不能干预你的,而且,即使我可以,我也不愿意干预。不过,现在你不能把我抛弃。你千万不能呀。你千万不能呀!再说,”她接下去说:“我也不愿意自己碰上这样的事,而且我怎么也不会碰上这样的事,如果说不是为了你的话。就是你把我逼成这个样子,就是你死乞白赖要我放你进屋呀。可是现在,你却要把我抛弃,要我自个儿去想办法,只是因为你害怕我的事一旦被人发现,你就再也不能在上流社会抛头露面了。”

  她又顿住了一会儿,这场紧张激烈的斗争,使她疲惫不堪的神经实在忍受不了。这时,她开始呜咽哭泣,声音虽然不大,但很伤心——从她每一个姿势都看得出,她是在竭力抑制自己、控制自己。他们两人都伫立在那儿:他目光呆滞地直望着她,心里在琢磨该怎样回答她才好;她也是好不容易才使内心恢复了平静,于是,她接下去说:“哦,克莱德,难道说我现在就跟一两个月以前不一样了吗?请你告诉我,好吗?我倒是很想知道。你变成这个样子,到底是什么原因?在圣诞节以前,你好象一直对我很好嘛。你一有空,几乎就常常跟我在一块。打从那以后,每一个晚上都要我求了你才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谁呀?我倒很想知道,是哪个姑娘——是那个桑德拉·芬奇利,还是伯蒂娜·克兰斯顿,还是其他的姑娘?”

  她说话时,两眼仔细端详着他。克莱德原先深怕罗伯达一知道桑德拉后非同小可,可现在却很高兴地看到:即便到现在,她不仅一点儿都不知道,而且甚至还没有怀疑到某一个姑娘。他对罗伯达的痛苦几乎无动于衷,因为,说真的,他再也不疼爱她了。但看到她的目前窘境以及她向他提出的可怕要求,他心里还是非常胆怯,不敢招认:究竟是哪个人,还是哪件事,才是促使他变心的真正原因。相反,他只是随便回答说:“哦,你全错了,伯特。你并不了解问题出在哪儿。原来我的前途就在这儿——我要是这样结了婚,或是离开这儿,那一切全都吹了。我就得等着,先觅到一个位置,明白了吧,积攒一点钱,然后才结婚。要是现在我一切都丢了,那我和你两个就什么指望都没有了,”他有气无力地接着说。至于在这以前,他竭力表示自己再也不愿跟她发生任何关系等话,一下子都给忘了。“再说,”他继续说道,“只要你能找到一个肯帮助你的人,或是你先上哪儿去待一阵,伯特,在那儿独个儿把这事对付过去,那我就给你捎钱去,这我可心里有数的。从现在起到你不得不走这段时间里,我就可以把钱张罗好。”

  他说话时脸上表情充分说明最近他要帮助她的全部计划彻底告吹。连罗伯达也看得很清楚;现在她明白,他对她漠不关心已经到了极点,这才会有这样铁石心肠,随便处置她和他们俩未来的小孩。他上面这些话的全部内涵,使她感到不仅很恼怒,而且还很骇怕。

  “哦,克莱德,”这时,她终于壮了胆,比她认识他以来任何时候更勇敢、更倔强地大声嚷道:“你怎么会变了!而且,你的心肠又有多硬!你竟然要把我一个人打发走,仅仅是为了维护你自己的利益——这样,你就好待在这儿,照旧过好日子。当我不再妨碍你,而你再也用不着为我操心了,那时,你就可以在这儿跟别的姑娘结婚。不,这我可不答应。这是太不公平啦。反正我不答应,就是不答应。当然罗,那还用说吗。你要么找个医生来帮助我,要么就娶了我,跟我一块走,至少一直等到我生下孩子,我可以心安理得去见我的亲人以及我的所有熟人那时为止。以后,你要是跟我分手,我也不在乎,因为现在我已明白你是再也不喜欢我了。要是你真的再也不喜欢我,而且不想跟我交往,那末,我同样也不想跟你交往。不过,不管怎么说,现在,你就得帮助我——你千万要帮助我。可是,哦,老天哪,”她又开始呜咽哭泣,声音虽然很轻——但是伤心透了。“要是早知道,我们彼此相亲相爱,到头来落得个这样下场——竟然要把我一个人打发走——只是孤零零一个人——什么亲人都没有——而你呢还是照样待在这儿,啊,老天哪,啊,我的老天哪!而且以后,孤零零一个人,两手还得捧着一个小孩。但就是没有丈夫呀。”

  她紧攥着双手,绝望地直摇头。克莱德当然也明白自己的主意是该有多么冷酷无情,但由于他心中热恋桑德拉,因而认为这是他能找到的最好的、至少也是最稳妥的办法。而这时,他伫立在罗伯达面前,一时间想不出再说些什么才好。

  后来,他们象上面那样难堪的谈话又持续了一段时间,但所得出的还是同样的结论:克莱德还有一星期时间(最多也只有两星期的时间),再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个医生,或是任何一个肯帮助他的人。两星期以后呢,如果说到那时他还是一事无成的话,她话语里包含着的虽然并没有直率地说出来的一个威胁就是:如果说她还没有很快得到摆脱,他就得跟她结婚,即使不是永久性,至少也是暂时,而且还得是完全合法的夫妻,一直到她又可以自食其力时为止——这一威胁,罗伯达觉得非常痛心、丢脸,而克莱德却觉得自己好象在受折磨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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