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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她站起来,走到窗前,两眼望着窗外的果园。她还是个小姑娘时,不知有多少回在果园里对生命之美内心感到激动不已。可眼前这儿却是光秃秃的一片荒凉的景象。稀疏的、冰挂的树桠枝——灰沉沉的树桠枝在颤抖——一片孤零零的枯叶,正在发出沙沙声。还有那雪……还有急待修葺的那些破烂不堪的小棚屋。还有克莱德对她越来越冷漠了……她猛地想到:她再也不能在这儿待下去了,应该尽快离开,如果可能的话,哪怕是今天也得走。她必须回莱柯格斯去,守在克莱德身边,即便只能起到唤起他往日对她的柔情蜜意的作用,要是这一点作用也起不到,那至少也可以因为在他身边转悠而防止他向别的姑娘们大献殷勤。象现在这样一走了之,哪怕是为了回来过圣诞节,显然不妥当。要是她不在,他可能把她完全抛掉,而索性去疼别的姑娘了。要是果真这样,那岂不是她咎由自取吗?她心里马上开始考虑,不妨寻摸个借口,干脆今天就回莱柯格斯去。可是,她又想到,既然节日前做了那么多准备,现在到了节日前夕,她却执意要走了,这对全家人,首先是她母亲来说,就会觉得不近情理。因此,她便决定只好一直忍受到圣诞节下午,到那时候,正如她事前说定的,就回去,从今以后,她再也不那样长时间地离开克莱德了。

  然而,她在这一段时间里,几乎绞尽脑汁在思考一个问题:怎样(用什么方法)才能保证(如果说可以做到的话)克莱德继续疼她,支持她,并且将来跟她结婚。万一他诓骗她,那她又该怎么劝说他(如果说可以做到的话),往后不再诓骗?怎样让他感到,在他们俩之间,诓骗是要不得的事?怎样确保她在他心中所占的稳固地位,让别的女人的妖冶媚态使他坠入于其中的幻梦通通破灭?

  怎样做到这一些呢?

  第三十章

  可是圣诞节晚上罗伯达回到莱柯格斯,回到她在吉尔平家的自己房间以后,既见不到克莱德的影子,也得不到任何片语只字的解释。因为就在这时,格里菲思家发生了一件事,克莱德和罗伯达倘若知道的话,一定都会深为关注。原来罗伯达看到有关斯蒂尔家举行舞会的那段新闻报道,也给吉尔伯特看到了。舞会后的星期天早上,吉尔伯特坐在进早餐的桌子旁,正要喝咖啡时,碰巧看到了这段新闻,顿时气得他牙齿咯嚓乱响,就象表盖打开时发出的那种响声。他连咖啡也都不喝了,把杯子往桌上一撂,就仔细研读报上那段新闻报道。这时,餐室里别无他人,只有他和他母亲。他知道,家里人要数他母亲最附和他对克莱德的看法,所以这时便把报纸递给了她老人家。

  “看呀,是谁在上流社会大出风头?”他用犀利、挖苦的口吻说,眼里露出恶狠狠瞧不起人的凶光。“他马上到我们这儿抛头露面来啦!”

  “是谁呀?”格里菲思太太一面询问,一面拿起报纸,心情平静、态度公允地仔细读着那段新闻报道,不过,一看到克莱德这个名字,她不免大吃一惊,但是她竭力克制,这才没有在脸上露出来。因为,不久前桑德拉让克莱德搭乘她的车,后来他又被请去参加特朗布尔家举行的舞会等事,尽管最近才传到他们家里,可是,克莱德在《星报》上流社会交际新闻中出现,那就非同小可了。“我真纳闷,不知道他怎么会被邀赴会的?”格里菲思太太若有所思地说;他儿子对所有这些事情的态度,她心里一向很清楚的。

  “当然罗,除了芬奇利这个喜欢装腔作势、自作聪明的小丫头,还会有谁呢?”吉尔伯特恶狠狠地大声说。“不知道她从哪儿得来的想法——据我知道,她是受贝拉影响——好象觉得我们压根儿不睬他。她以为这是打击我的一大绝招,就我得罪过她的事,或是她自以为好象我得罪过她的事进行报复。不管怎么说,反正她认为我不喜欢她。不过,这倒也是说对了,我才不喜欢她哩。这个,贝拉也知道。不过,这事没有那个爱出风头的小丫头克兰斯顿帮衬,可也不行哪。她和桑德拉老是跟着贝拉转悠。她们这一拨人,净爱出风头,摆阔气,挥霍浪费,个个都是这样,连她们的兄弟们——格兰特·克兰斯顿和斯图·芬奇利——也不例外——我敢打赌说,这一帮子人不知哪一天就要倒了霉呢。你记住我的话就得了!他们什么事也不干,这一帮子人,一年到头净是玩啊,跳舞啊,开了车子到处兜风啊,好象世界上除了玩儿就一点儿事都没有似的。再说,你和爸爸干吗让贝拉老是跟在这一拨人后头跑,我可真不明白。”

  母亲听了他这些话,很不以为然。要阻止贝拉跟当地上流社会里这一部分人完全断绝往来,限定她只好跟另外一部分人里头哪几户人家应酬交往,这个母亲可办不到。她们个个无拘无束地相互交往,常常晤面。何况贝拉也长大成人,可以自己作主了。

  不管母亲进行百般辩解,丝毫也没有减少吉尔伯特的敌意,因为他对克莱德千方百计要跻身于上流社会非常反感,何况从已发表的那段新闻报道来看,可能性又是极大。简直叫他难受死了。这个可怜的穷小子堂弟,实在罪该万死,罪名有二,一是模样儿长得活象他吉尔伯特,二是投奔莱柯格斯,一头闯入了这个声名显赫的大户人家。吉尔伯特一开始就明白无误地向他表示过自己既不喜欢他,也不想收留他。倘若吉尔伯特自己能作主,那么连一刹那也不会容忍他。

  “他连一个铜子儿都没有啊,”后来他怒冲冲地对母亲说。“可他却使出浑身解数,想跻身于这儿上流社会。为了什么呢?要是这儿上流社会里头的人都跟他交往,那他以后又该怎么办?当然罗,他不可能象他们那样胡乱花钱,毕竟他没有钱。就算他行,他在这儿的工作也帮不了他大忙,除非有人愿意替他掏钱。他怎么能做到两不误,一面干自己的工作,一面又跟着这一拨人胡混,我可真不明白。要知道,这帮子年轻人是整天价开了车子到处乱转悠的。”

  事实上,现在他心中暗自纳闷:从今以后,上流社会会不会就公开接纳克莱德。要是接纳的话,那又该怎么办才好。万一他就这样被纳入上流社会,那末,他吉尔伯特也好,还是他家里也好,又岂能不给予他青睐呢?显而易见,他的父亲并不乐意把他打发走——一开头和后来的事实,早就证明了这一点。

  格里菲思太太同儿子谈话以后,便把报纸递给了与她同一张早餐桌的丈夫,还把吉尔伯特的意思转告了他。不过,塞缪尔·格里菲思对克莱德仍旧持同情态度,并不同意儿子的看法。相反,据格里菲思太太看来,他好象认为,这段新闻报道所列举的事实,恰好证明他早先对克莱德所作的估价是颇有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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